火车轰鸣着,将熟悉的稻田、丘陵和那片笼罩在宗族阴影下的村庄远远抛在身后。宋知语抱着熟睡的林绾心,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里交织着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挣脱束缚的轻快。林凡栖坐在对面,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他的脚边放着简单的行李,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那里装着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全部的家当。
宁海市以它特有的喧嚣和庞大迎接了这家人。高耸入云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龙,行色匆匆的人群……一切都与宁静缓慢的林江县截然不同。他们在一个老旧但还算干净的居民区租下了一个带临街小门面的房子,前面可以作店铺,后面隔开就是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
初来乍到的日子异常艰难。林凡栖的“林记木艺”招牌挂了出去,但在偌大的城市里,毫不起眼。城里人对木匠的需求和乡下不同,他们更倾向于购买成品家具,对于定制和修复,要求更高,也更挑剔。
林凡栖没有气馁。他凭借着扎实的功底和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融合了“木心密码”精髓的独特修复技艺,慢慢积累着口碑。他修复的不只是木器,更是附着在木器上的时光与情感。一张摇摇欲坠的太师椅,经过他的巧手,榫卯重新紧密,雕花恢复神韵;一个被虫蛀空的首饰盒,他能找到匹配的老料,补得天衣无缝,甚至能在修补处,用极细微的刀法,刻下不易察觉的、象征“新生”的木心密码纹样。
“宁海的木头,也是会说话的。”晚上,在刨花和木香的包围中,他常常一边打磨着物件,一边对看书的女儿温柔低语,“它们会告诉你它们的年纪,经历过什么,谁曾经珍爱过它们。爸爸要做的,就是听懂它们的话,帮它们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林绾心懂得,而且她喜欢那弥漫不散的木头味道,喜欢看父亲那双粗糙大手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她会捡起掉落的刨花,贴在鼻尖细闻,或者用父亲给她削制的小木槌,敲敲打打,自得其乐。
宋知语则用她的温柔和勤勉,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新家的运转。她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还在店铺不忙时,做些简单的缝纫活计补贴家用。生活清苦,但再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的女儿,再也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规矩束缚。这个小小的家,虽然挤迫,却充满了自由的空气和相互扶持的暖意。
生意在林凡栖近乎执拗的坚持下,一点点有了起色。先是街坊邻居拿来些小物件修理,后来,渐渐有了一些慕名而来的收藏爱好者。他们惊叹于林凡栖那“如同与木头对话”般的修复技艺,口口相传,“林记木艺”在特定的圈子里开始有了名声。
与此同时,林凡栖并没有完全固守传统。他敏锐地察觉到城市人对个性化、有温度的家居物品的需求。他开始利用修复剩下的边角料,设计制作一些小巧的木器——一个造型别致的茶则,一个木纹天然的托盘,一枚刻有简约图案的书签。这些作品,既保留了手工木器的温润质感,又融入了现代审美,价格也更容易被接受。
他将这些作品放在店铺显眼的位置,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目光。林绾心再大一些时,也会用父亲做的小木器跟邻居孩子交换糖果,奶声奶气地介绍:“这是我爸爸做的,木头会说话哦。”
女儿的这句话,无意中成了最好的广告。林凡栖的生意,终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扎下了根,并且开始抽出新的枝桠。他看着店铺里渐渐多起来的客人,看着妻子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看着女儿在木屑中无忧无虑地长大,觉得当初那个离开的决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他偶尔也会接到从林江县打来的电话,多是母亲方嘉华偷偷打来的,絮叨着村里的近况,说愿意学木匠的后生越来越少了,老手艺快要没人接了,语气中难免唏嘘。林凡栖听着,心中复杂,却从未动摇。他的根,已经和妻女一起,移植到了这片新的土壤,并且,正在顽强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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