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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聚会

庆功宴设在“云顶苑”,临清最难预约的私房菜馆,以能将城市最繁华的江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卷而闻名。

裴嘉念到得恰是时分。

侍者无声地拉开厚重的包间门,里间温暖的灯光与隐约的谈笑如潮水般涌出,将她轻轻包裹。

她立在门口,像一株被骤然移植到温室的寒带植物,需要一瞬来调整呼吸。

“嘉念来了。”率先开口的是林琛,林寒哲的父亲。

他语气里的热络是商场老将精心调试过的,恰到好处地彰显亲近,又不失长辈的体面。

裴嘉念的唇角应声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不深不浅,刚好露出六颗牙齿,是礼仪老师当年用尺子量过的标准。

“林伯伯,沈阿姨,抱歉,我来晚了。”她的声音清凌,如同玉箸敲击冰盏,自带一段天然矜贵。

目光流转,落在主位的父母身上,微微颔首,“爸,妈。”

裴浩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曦忱则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似乎在评估她今日这身“行头”是否符合裴家继承人与项目功臣的身份。

她的目光最后才落到窗边那个背光而立的身影上。

林寒哲缓缓转过身。

今日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戗驳领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极细微的光泽,是顶级世家子弟才懂得欣赏的、内敛的奢华。

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未系领带,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性的倜傥。

他鼻梁右上侧那颗与她遥相呼应的浅褐色小痣,在此刻的光影下格外清晰,为他那张本就出色的脸,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纯铜鎏金的打火机,盖子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琥珀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锁住她,端的是温润如玉,可那眼底深处,又染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邪肆。

“裴总日理万机,”

他开口,嗓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我们等得,这桌上的龙井可是快凉透了。”

裴嘉念不接他的茬,步履从容地走向留给她的空位。

随着她的走近,一股极淡的、清冷的茉莉花香,悄然弥散开,冲淡了空气中原本的茶雪茄与食物混合的暖腻气味。

她今日的着装,堪称一场无声的宣言。

一件黑色长款毛呢大衣,垂坠感十足自带雾面质感,过膝的长度衬出清冷气场。

内搭蓝牛仔衬衫,领口坠着的金属项链是细节亮点,下装搭了短款黑裙,一双厚底黑色绑带长靴。

耳垂上,左耳一枚小巧的钻石耳钉,右耳上下并排的两枚,与她鼻梁侧的痣一样,是精妙的点缀,也是无声的壁垒。

这身衣服,并非来自任何奢侈品牌的当季成衣。

这是YP的未公开作品,代号“夜航”。知道YP是她创立的,世上只有两人。

一个是此刻正用眼神对她行注目礼的林寒哲,另一个,是明天聚会的主角。

“路上有点堵。”

她淡然落座,裙摆在她膝上铺展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没有看林寒哲,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侧脸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唯有他们之间才懂的、盟友般的默契。

“寒哲也是刚到不久,”沈歆(林母)笑着打圆场,温柔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转。

“你们两个,从洛杉矶飞回来也不说先休息两天,就这么急着投入工作,年轻人,身体要紧。”

周曦忱轻轻放下茶盏,发出细微的磕碰声:“‘智慧谷’项目关系重大,早点落定,大家都安心。嘉念和寒哲能扛事,是他们的本事。”

她话是对着沈歆说,眼神却落在裴嘉念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

裴嘉念垂下眼帘,远山含烟般的淡眉微微蹙 起,又很快抚平。

她执起手边的青瓷茶壶,姿态优雅地为身旁林寒哲见底的杯子续上七分满的茶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少辛苦了,”她声音不高,仅限两人可闻,“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林寒哲挑眉,目光从她握着茶壶的、冷白纤细的手指,移到她平静无波的侧脸。

他端起那杯茶,却没有喝,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裴总客气,”他唇角那抹醉人的微笑加深了些,“同舟共济,分内之事。”

“智慧谷”项目,是临清市未来十年产业升级的核心,旨在打造一个集前沿科技研发、高端智能制造于一体的产业高地。

裴家与林家联手,几乎押上了未来五年的重要资源,才在激烈的竞争中拿下这块肥肉。

今日这顿饭,名为庆功,实则是两家核心层对项目第一阶段成果的确认,以及对下一阶段,那更加复杂、牵涉更广的深水区的无声勘探。

酒过三巡,菜式一道道精巧呈上。话题始终围绕着项目进展、市场反应、潜在对手。裴浩与林琛相谈甚欢,畅想着“智慧谷”带来的巨大利润与行业地位。

周曦忱与沈歆则更多聊着些圈内趣闻,名流动向,气氛看似融洽无比。

裴嘉念安静地用餐,偶尔在父亲或林琛问话时,言简意赅地应答几句,逻辑清晰,数据准确。

她吃得很少,动作斯文,仿佛对珍馐美馔并无多大兴趣。

只有在她微微侧头倾听时,耳畔那几缕墨黑发丝垂落,勾勒出百合叶片般的垂弧,才透出几分易折的脆弱。

林寒哲则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他不仅能接住父辈们关于宏观经济、政策走向的宏大话题,还能适时插入几句风趣之言,引得席间气氛轻松。

他与裴嘉念不同,他的开朗是外放的,是社交场上的利器,但那开阔之下,是无人能及的敏锐与沉淀下的沉稳。

“听说,”林寒哲状似无意地提起,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羹,“发改委那边,新成立了一个‘未来产业发展指导办公室’,权限不小。我们‘智慧谷’,恐怕很快就要跟他们对上了。”

裴浩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消息可靠?”

“顾家那位公子,顾晏郁,前一年回国,进的正是这个部门。”

林寒哲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裴嘉念。

“哐当—”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是裴嘉念手中的银匙,不小心碰在了骨瓷碟沿上。

声音不大,但在短暂的谈话间隙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裴嘉念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唇角那抹惯有的、淡淡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她只是极自然地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仿佛刚才那声响动只是无心之失。

“抱歉,”

她抬起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眸色清亮,黑得纯粹,看不出半点波澜。

“手滑了一下。”

唯有坐在她身侧的林寒哲,清晰地看到,在她放下餐巾,手指收回桌下的瞬间,那修剪整齐、透着健康淡粉的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晏郁。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底,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那暗流裹挟着伦敦的雨雾,带着茉莉花将谢未谢时的苦涩,以及某种被理智死死压制的、尖锐的痛楚,直直扎进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

她端起茶杯,指尖冰凉。温热的茶汤入喉,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周曦忱微微蹙眉,似乎对女儿这片刻的“失态”有些不满,但并未多言。裴浩则沉吟道:“顾家……四代从政,树大根深。顾文规现在的位置,举足轻重。这位顾公子,听说在伦敦也是个人物?”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政治双修的高材生。”林寒哲接口,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成绩很好。”

他顿了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是这包厢里暖融的空气,是父母审视的目光,是林寒哲看似无意实则探究的眼神。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冰冷空气。

“我出去透透气。”她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

没有人阻止。

她步履从容地走向包间自带的露天阳台。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冬凛冽的风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她身上那点宴会残留的暖意,也吹动了她脑后墨染般的发丝。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她紧闭的眼睑外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那份在席间无懈可击的从容,像潮水般褪去,显露出一丝真实的、几乎难以承载的疲惫。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玻璃门开合的响动。

她没有回头。

一件带着体温的、藏蓝色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寒意。

外套上残留着雪松与淡淡的烟草味,是林寒哲惯用的气息。

“穿这么少,‘夜航’是想直接冻死在岸上?”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惯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毒舌。

裴嘉念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也没有拉紧外套。

她只是依旧闭着眼,感受着冷风如刀,刮在脸上。

“他回来了。”

她陈述,声音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嗯。”

林寒哲站到她身侧,与她一同俯瞰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脉络,“而且,就在能掣肘‘智慧谷’的位置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过了许久,裴嘉念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丹凤眼在夜色中微微上挑,眸色清亮,偶尔流转间,锐利如细刺,能直直扎进人心里去。

此刻,那眼底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的决绝。

“不重要。”她轻轻说,像是对林寒哲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商业逻辑,无关私情。”

林寒哲侧头看她,光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极其分明。

他看着她鼻梁侧那颗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清晰的小痣,看着她冷白肌肤上几乎透明的绒毛,看着她淡色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他忽然轻笑一声,带着点了然。

“裴嘉念,”他唤她的全名,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智慧谷’需要面对的不是商业逻辑,而是……”

而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但裴嘉念懂了。

她转过身,面向他。

阳台的光线昏暗,勾勒出她柔和的鹅蛋脸轮廓,下巴尖却不削薄,此刻却透着一股易折的脆弱与倔强并存的矛盾美感。

她将肩上的西装外套拿下来,递还给他。

“那么,”她唇角极淡地向上扬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清冷里便透出些难以捉摸的静谧韵致,“就按敌人的方式,处理。”

她推开玻璃门,重新步入那片温暖、光亮,却暗流汹涌的名利场。

身后的城市,是一片恨海。

林寒哲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进去。

他望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还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方才那杯她为他斟的茶,余温似乎还未散尽。

他琥珀色的清冽寒眸里,倒映着这城市的万千灯火,却唯独,染上了一丝为她而起的、复杂的情绪。

次日晚上。

清夜酒吧并非临清市最喧闹的所在,它藏匿于一条梧桐树掩映的旧街深处,门脸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

爵士乐如水般流淌,灯光昏黄温暖,恰到好处地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也放松了白日里紧绷的神经。

裴嘉念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热闹起来。

“念念!这里!”

一个雀跃的声音穿透了音乐,姜悦觅像一只快乐的鸟儿般扑了过来,及腰的栗色波浪卷发随着动作荡漾出活泼的弧度。

她今天穿了一件桃粉色的毛衣,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两边酒窝甜得醉人。

裴嘉念被她抱了个满怀,鼻尖瞬间被闺蜜身上清甜的桃子香气笼罩,这味道让她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

她拍了拍姜悦觅的背,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桃子,慢点。”

“我们的裴总可算来了,让我好等。”

另一个带着笑意的、略显不羁的声音响起。

徐天述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细碎的棕黑色短发垂在硬朗的眉骨,他穿着件骚包的印花衬衫,扣子依旧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和锁骨。

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手里晃着一个威士忌杯,浑身散发着肆意放松的气息。

“是你到得太早。”裴嘉念淡然回应,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与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正低头看着手机的林寒哲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

林寒哲今天换了身休闲打扮,藏蓝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皮肤愈发雪白,那股在正式场合收敛起的、带着邪肆的玩世不恭,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更明显了些。

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扫过裴嘉念,嘴角挂起那抹惯有的、温润又醉人的微笑:“堵车?”

“嗯。”

裴嘉念接过姜悦觅递来的、早已为她点好的温水,加了一片柠檬,正是她习惯的样子。

“我就说嘛,念念从来最准时。”

姜悦觅挨着她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最近在电视台实习的趣事,谁念错了稿子,谁又出了糗,气氛很快被她带动得活跃起来。

徐天述时不时插科打诨,逗得姜悦觅咯咯直笑。

他数学极好,商业头脑灵活,但在这种熟人局里,往往显得放松甚至有点“傻气”,是活跃气氛的另一主力。

裴嘉念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水杯抿一口。她置身于这熟悉的温暖和吵闹中,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昨晚家宴的余波,以及“顾晏郁”三个字带来的、隐秘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散。

她听着,笑着,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处,三分疏离依旧存在,如同花瓣上凝结的、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花色的晨露。

“说起来,”姜悦觅忽然话锋一转,眨着大眼睛看向裴嘉念和林寒哲,“你们那个‘智慧谷’项目,是不是挺棘手的?我好像听台里财经频道的老师提了一嘴。”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绕到了这里。

徐天述也放下了酒杯,略显玩味地看过来:“我也听说了点风声,好像上面……有点不同的看法?”

他虽常显不羁,但家族背景让他对这类信息有着天然的敏锐。

林寒哲轻笑一声,将手机屏幕按熄,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慵懒,眼神却清冽了几分。

“哪个项目没人眼红?正常。”

他语气轻松,将潜在的惊涛骇浪一语带过。

裴嘉念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声音平静无波:“还在推进阶段,遇到些审核流程,问题不大。”

她不想多说,尤其不想在好友面前展露任何可能引向那个人的线索。

然而,姜悦觅的思维是跳跃的。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手:“对了!你们记不记得高中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顾晏郁?就是那个……家里超厉害的那个!”

她语气带着单纯的、久别重逢式的惊奇,“我前几天在一个官方活动的接待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了!他好像回国了,就在发改委!”

“哐当”

又是一声轻微的脆响。比昨晚家宴上那一声更轻,几乎被音乐淹没。

裴嘉念手中的杯子,再次不受控制地轻轻磕在了桌沿上。

水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她冷白的手背上。

这一次,连徐天述都注意到了。

他挑了挑眉,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裴嘉念垂下眼帘,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和杯壁。

动作依旧优雅,看不出丝毫慌乱。

只有离她最近的姜天觅,挽着她的手臂,能感觉到那一瞬间,裴嘉念全身肌肉几不可察的僵硬。

“是么。”裴嘉念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甚至比刚才更平淡了些,“不太记得了。”

林寒哲的目光落在她擦拭的动作上,眸色深了深,随即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语气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毒舌。

“姜桃子,你的消息总是这么滞后。顾公子回来都快一年了。”

“啊?真的啊!”姜悦觅完全没察觉到任何暗涌,只是兴奋于自己消息的“验证”

“那他现在是不是更帅了?以前在学校就帅得人神共愤,就是太冷了,都没人敢跟他说话……”

徐天述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看裴嘉念,又看看林寒哲,嘴角勾起一个笑,岔开了话题:“哎,桃子,你弟呢?最近没见他出来玩。”

话题被成功引开,姜悦觅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弟弟姜济耘的趣事。

裴嘉念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荡开。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被提醒那个人的存在。

她以为伦敦的结束,足以将一切埋葬。

可现在,他的名字就像一个幽灵,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不经意地浮现。

她需要一点空气。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站起身,对众人微微颔首,动作依旧无可挑剔。

走出包间,将那份温暖与吵闹关在身后,走廊里清凉的空气让她舒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转向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

冬夜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从包间里带出的暖意,也让她有些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

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楼下街道零星的车灯,像一条条孤独流淌的河。

玻璃门被轻轻推开。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林寒哲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杯新的温水。

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处的夜色。“徐天述那小子,精得很。”

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裴嘉念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暖。

“嗯。”她应了一声。

她知道林寒哲的意思,徐天述刚才显然看出了她的失态,只是体贴地没有点破。

“他回来了,就在那个位置。”林寒哲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

“避不开的。”

“我没想避。”裴嘉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工作是工作。”

“是吗?”林寒哲侧过头,昏暗的光线下,他鼻梁右上侧那颗小痣显得格外清晰,“那你刚才手抖什么?”

裴嘉念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车声和风声。

“裴嘉念,”林寒哲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难得的、不含戏谑的正经,“伦敦的事,过去了。

但现在,‘智慧谷’是我们的命脉。别让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判断。”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

她知道他是对的。无论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身边这群朋友,她都不能被那段早已结束的感情影响。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冻结在肺里。

“我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划定界限。”

林寒哲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有些话,点到即止。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两人在阳台上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的暖意被寒风吹尽,才一前一后地回到包间。

包间里,姜悦觅和徐天述正在玩骰子,笑得前仰后合。

见他们回来,姜悦觅立刻招手:“念念,寒哲,快来!天述哥输惨了,非要拉你们下水!”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轻松热闹。

裴嘉念坐回原位,接过姜悦觅塞过来的骰盅。她摇了摇,揭开,点数完美。

“哇!念念手气真好!”姜悦觅欢呼。

裴嘉念笑了笑,眼底那抹疏离似乎被这温暖的氛围冲淡了些,漾开些许真实的、潋滟的波光。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寒哲,他正被徐天述拉着要求“报仇”,脸上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

这一刻,好友在侧,喧嚣环绕,她似乎暂时从那些沉重的责任与过往的阴霾中挣脱了出来。

然而,她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清夜的微光可以照亮一隅,却无法驱散整个长夜的黑暗。

顾晏郁回来了,带着他身后的规则与立场,站在了她前进道路的必经之地上。

恨海无边,情天难越。

她与他的故事,在伦敦画下了私人的句点, 却可能在临清,以另一种更加冷酷的方式,被迫续写。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几人站在酒吧门口,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

“念念,我送你回去吧?”姜悦觅挽着她的手臂,有些不放心。

“不用,”裴嘉念摇摇头,“司机已经到了。”

她看向众人,“今天很开心。”

徐天述笑着摆手:“开心就行,下次再聚!”

林寒哲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朝她微微颔首。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裴嘉念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闭上眼,眼前却闪过阳台寒风中林寒哲认真的眼神,闪过姜悦觅无忧无虑的笑脸,也闪过……那个久违的、冷峻的身影。

她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亮她冷白而疲惫的脸。

她无意识地滑动着联系人列表,在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她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回包里。

车窗外,城市霓虹飞速后退,如同那些无法挽留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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