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西园,卧室内。
下午三点,阳台的暖阳盖在宋熹和的膝上,手背上微微灼热,眼皮的覆盖感明显。她不安的抬了下手,下意识的想要一把扯下,但被理智制止了。
医生半弯着腰站在身旁,手里握着棉麻绷带,缓慢的一圈一圈绕开,宋熹和眼上的压力逐渐轻松,他嘴里不忘嘱咐道:“宋小姐,具体的术后护理和注意事项已经告知管家,如果日常中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就医,终身避免眼部外伤。”
“嗯。”宋熹和轻声应着。
眼皮上的布料越来越轻,她的心里愈来愈重。手心衣角布料的线条穿过拇指间的指纹,床头的茉莉清香掩盖了医生带来的消毒水味——那是姐姐送来的。
从6岁眼睛失明开始,宋熹明每天都会给她带束花,栀子、茉莉、桂花、百合……带有浓郁香味的品种。
有一次,宋熹明捧着一束假花放在宋熹和面前,引诱着问她:“猜猜,今天是什么花?”
宋熹和前倾身体用鼻子使劲嗅了几下,无味。
这对她来说难度有些大,试探的猜了几个花名,都被宋熹明否决了。这让她有些恼,撅着嘴不猜了。
宋熹和的赌气模样甚是可爱,宋熹明忍不住调笑她,“小阿禾,别生气,闻不出来,那就摸摸看?”
宋熹和头都快扭到脖子后面去了,哼了一声。
宋熹明赶紧哄着她,“逗你玩的,我保证聪明的小阿禾一摸就能摸出来。”
她牵起宋熹和的肉手,放在绒花的花瓣上,来回抚摸,宋熹和也不再抗拒,认真的顺着纹理摸索。
一时兴起,“是假花!”
又生气,“姐姐骗人!没有味道的假花,让人闻半天!再也不跟你玩了。”
这次可让宋熹明哄了几天,之后再也不敢用假花捉弄她了,直呼她小坏蛋。
后来,即使宋熹明再忙,也会去花店挑一束花,或自己、或让助理带去给宋熹和。
那束红色渐变的绒花和每日更换的鲜花插在一起,试图给它也熏染上香味。
宋熹和有些迫不及待了,要给姐姐分享她眼中的颜色。
窗帘被管家拉上,室内昏暗,托盘里装着一小堆拆下的绷带。宋熹和不敢轻易睁眼,听着医生的指令。
“宋小姐,慢慢的睁开眼。先适应一下眼前的亮度。”
宋熹和的眼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模糊到清晰,黑白到彩色,从此,她的世界在眼里。
宋熹和举起双手,清晰的指纹嵌在手心。又左右转着脑袋,管家和母亲欣喜的神色,医生自豪的表情,都看见了。
“我好像看到了,我看到了!”
一声比一声坚定。
宋熹和再没有耐心听医生管家的祝贺,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在异地出差的宋熹明和父亲。
“我有一个好消息!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晚饭时,宋熹和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瞄几眼手机,在消息通知栏里划拉两下,长时间的没消息让她感到心慌。
任凭陈冷玉怎么劝都吃不下,回到房间,捧着手机又给宋熹明发了几条消息或高冷,或佯装生气,始终不见回。
半夜,宋熹和是被外头车响、纷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宋熹和在屋内叫了几声管家,没人应,整个三楼空荡荡的。
宋熹和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往下看,个个穿着黑色衣服,面色沉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一层一层往下走,步子迈的快了起来,底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还有陈冷玉压抑的啜泣声。
“怎么了,妈?”宋熹和小心的问了一声,内心隐隐猜到什么。
“爸,姐姐呢?她在忙吗?什么事这么重要,都……”
“发生车祸了……”宋文德打断了宋熹和,平底起惊雷。
顿时,整个空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只余宋熹和乱撞的心脏。
良久,宋熹和问:“人呢?”
“验尸之后火化了,确认车祸导致死亡。”
宋文德也是痛心的。
宋熹明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和金钱是无法衡量的,她占据了全家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葬礼什么时候办?”
“明天。”
宋熹和看着父亲沉痛的神色和母亲惨白的脸庞,嘴角张合,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抱了抱陈冷玉。穿过人群,站在楼梯转角出,紧贴墙角,余出更多的空间通行。
她看着佣人陆续捧着宋熹明的衣物和用品,呆呆的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蚕丝衣角滑过宋熹和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战。
宋熹和坐在沙发上,青灰色的天空泛着冷意,像宋熹明的衣料,逐渐退去。
她的指尖往脸上一抹,手间的水光似蚕衣。
没等佣人来提醒,宋熹和提前换上了黑衣,胸前簪上白花,及肩的黑发挽起,脸上不施粉黛,连青黑的眼圈也不加遮掩,干净利落。
仪式很简洁,只邀请了公司高层和亲友做在两侧。
梁轻舟也在受邀行列。
他比宋熹和大两岁,加上性格也沉稳、明礼,从失明时就依赖他,复明后,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脸。
梁轻舟先是恭喜了宋熹和重获光明,接着又宽慰她不要太伤心,注意眼睛。
宋文德简短的发完言,大家手拿一束菊花,有秩序的走上前来吊唁,放在宋熹明的遗照前。
她的遗像很大,大到是全场的焦点;她的遗照很小,小到宋熹和双手就能轻松捧起。
人潮散尽,宋熹和久久矗立在前,她是最后一个献花的人,渐变的绒花在白花中像一颗不灭的朱砂痣,看的久了,便印在了心里。
没有留给宋熹和太多悲伤哀悼的时间。
宋文德马不停蹄的为她找好了老师,在学习管理课程和理论知识的同时,进入公司实习。
今天是和老师初次见面的日子,宋熹和早早的在书房等待。
拿起桌面的简历翻看。
谢明川,男,26岁。
毕业于京北大学华光管理学院。
后面两页纸都是他参与过的项目经历和学术研究,以及在领头行业的工作经历。
看不懂。
也没个照片。
宋熹和在宋文德送来的大摞简历里面随手选了这个。
在众简历里算不上特别突出的。
硬要说个理由,大概是比较合眼缘吧。
宋熹和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乱想着。
门被扣响。
“进。”
宋熹和正襟危坐,收起自己的散漫。
两人眼神交互,互相打量。
谢明川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打扮略休闲,左臂上托着大大小小的资料课本。镜框后有一双清亮的眼睛,眉骨立体。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后,让人不敢直视。
他走到桌前,伸出右手,“宋小姐,你好。我是您聘请的老师,负责教授您在金融方面的知识。请多指教。”
话音落了之后的两秒宋熹和才握住他的半掌,还没来得及感受手心的温度,便匆匆放开。
“嗯。开始吧。”宋熹和翻开课本。
谢明川拉上纱帘,室内亮度不减,却更加柔和。
两人面对而坐,实木书桌泛出温润色泽。
“宋小姐,之前有了解过金融吗?”
宋熹和沉默片刻,“没有。”
因为失明的缘故,宋熹和的教育基本上是在家里完成的。
陈冷玉从小到大会给她找不同专业的老师,除了学校的基本课程外,更多是让她接触不一样的人,总不至于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在接触的众多兴趣领域中,宋熹和更感兴趣的是画画。
因为看不见,所以更想画出自己的想法。
画是一面镜子,角度不同看到的也就不同。而相同的是,无论哪一面都是作画者的碎片之一,画师将自己的灵魂融入颜料,每一笔都是她自己。
在这之前,她没办法学,在这之后,她无法再学。
“最快什么时候能学会?”宋熹和手扣着书角,有些着急。
外界的争议,股东会的挤压,以及无能的自己。
“欲速则不达。”谢明川皱了皱眉,囫囵吞枣的吃,伤胃也伤神。
“前三个月我会帮你打好基础,后三个月加上实际经验,效果应该不会太差。”谢明川的话像一颗糖,化开了宋熹和喉间的苦涩。
谢明川讲课并没有宋熹和想象中的晦涩,借用生活中的事例作比,她听的很投入。
暖色的吊灯在空气中散开,像一滴浅黄色的墨水,在眼中晕开。
宋熹和撑着眉骨,轻轻的按揉,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谢明川放下笔,合上书,“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知觉时间就讲长了,我下次注意。”
“今天的作业是完成一份简短的市场分析报告并且制定一个跨市场的综合投资策略,至少涵盖两个不同市场……”谢明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这些能完成吗?”
这些原是小组作业,配合完成。
如今让她一个人做,肯定略显吃力。
“可以的。我一定会完成。”宋熹和抬眼,坚定的说。
“下次课程是什么时候?”
“明天。这段时间会每天上课,基础知识学完了,会按实际情况作出调整。”谢明川推了一下镜框。
“好。”
“我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吧。有不会的可以发给我。”谢明川掏出手机,倾斜角度。
宋熹和很配合,亮出自己的二维码。
自己肯定不可能一下全部掌握。与其冥思苦想,不如虚心求教。
“明天见。”谢明川侧身站在书房门口,身体处在冷暖光交织线,镜片折出多道反射光,掩盖住背后复杂的情绪。
宋熹和站在窗前,接通了来电。
“小姐,找到案发时的公路监控。其他的信息我还在查。”
“嗯,仔细点,别让后面跟着尾巴。”
宋熹和挂断电话,就收到了管家刚传来的视频。
宋熹明和宋文德并列坐在后座,当时所驾驶的车,行驶正常,在十字路口视线盲区,被一辆刹车失控的黑色轿车从宋熹和坐的右边直撞而来。
毫无征兆和反应的时间。
宋熹和重复拉动进度条仔细的观看,找不出其他不符合判定的地方。
可是她不相信。
完美的事故,更像是精心编排的狩猎器。
背后的狩猎者隐藏在混乱之中,她一定会看破任何人的伪装。
宋熹和捏紧手边的经济学讲义,书角团成发紧的褶皱,发出微弱的呼救。
谢明川仰头望了一眼,纱帘背后的黑影闪动,又还原成本来的颜色。
司机叫了几声,谢明川才回过神,告知司机地址。
银色轿车划开浓重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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