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锦听到动静雀跃的迈着小短腿跑向慕青蘅,因为穿得过多包裹得圆墩墩的,跑起来颇有些费力。
“你慢着些!”她轻喊,提裙快步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只见小人儿早上扎的单髻已经散开,素头绳早不知丢哪儿去了,身上的袄子也灰扑扑的,仿佛在地里滚了一圈出来,上面还沾着草屑。她伸手把草屑拍掉,给他把滚着貂绒的风帽戴好,悄悄把他小手拢在袖中,触手温热,见脸上也无刮擦,遂放了心,然后牵着小人儿看向容霁。她以为做得避人耳目,殊不知细微的动作都被那人尽收眼底。
“既然来了,这便领回去好了!”容霁半天未动,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甲胄尽去,衣衫单薄,仿佛置身的不是这天寒地冻的北地,而是温润宜人的江南!
“给侯爷添……”,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海棠快速把岁锦拉到了身后,她整个人僵在那儿,只这一瞬便觉得这北地的风异常寒冷,冷到齿寒,连张口欲说的话也顺着喉管吞入腹中泛着凉意。
那人口中传来嗤笑,打破僵凝,刚刚的寂寂仿若也顺着风消散无踪。这笑声让她内心有些恼怒,暗恼他的直白,但面上却丝毫未显。
“我找侯爷是有事求证!”只不过不能喧之于口的是:有事是真,不放心岁锦也是真!即使坊间传言都作不得真,一个常年行军打仗的粗糙军爷,又怎会懂得照看一个懵懂稚童?
她向四周环视一圈,见士卒离得较远,便开口遣海棠带着岁锦先行离开,一大一小还一步三回头,似恋恋不舍,又似有话要说。
“慕夫人如何了?”容霁语气平淡。
“母亲已无大碍,多谢侯爷挂怀!”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得云淡风轻。
他不可无不可的颔首,眼神睃过,见她裹着秋香色狐狸毛斗篷,清净不染千尘,眉目间却浸润着淡淡的忧伤,不复那日仿佛天地无光、山河失色,人间再无眷恋的肝肠寸断。
他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她袖中的手握了握,手心潮湿。大抵是先入为主,总觉得他黑眸沉沉,似隐藏着能噬人心魂的怪兽,仿若能洞悉一切。
她理了理衣裙,冲他郑重一拜:“小女万分感激侯爷的救命之恩,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然后话锋一转:“但小女心中有一事不明,一直辗转难安!”
“在传令兵失踪的情况下,能否请侯爷告知镇北军是如何得知牧云关被围而赶来救援的?”
“还是侯爷并未提前知晓,来牧云关只是凑巧?”说话间,她的眼里似有一簇难将息的火焰在跳动,下一刻就蔓延出来燃尽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容霁心中微哂,原来那伤口不是浅淡了,而是平素被她很好的隐藏在了温润的表象下。
“姑娘知道这些是要作何?”他不答反问。
慕青蘅静默片刻,再出口的声音铿锵有力:“我只是不想我父兄和这牧云关如许的边关将士和百姓死得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即便是死也不是死在自已人手里,我只是想要个原由!”
“真正的原由!”。
“慕姑娘,此事自当朝廷派人查明原委,到时自有人给姑娘一个说法。”
“我劝慕姑娘莫要信那些道听途说,死者已矣,眼下最要紧该当入土为安才是!”
她双目有些泛红,“敢问侯爷,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得如此惨烈,明知不寻常却置之不理,这让生者情何以堪?换作是王爷,王爷也不管吗?”
看着容霁紧抿的双唇,忽然她停了口,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似乎,长亭关一役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她影影绰绰的听过一些传闻。
不欲在他人伤口上撒盐,但她觉得他更应能感同身受她目下的景况,所以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轻了几分,“侯爷说等朝廷派人来查,所派之人何在?牧云关一朝倾覆,事关整个大雍的安危,侯爷在牧云关又待了多少时日?侯爷可等到了该等之人?”
“小女没听什么道听途说,是用眼睛看的!”
“小女心知侯爷有侯爷的考量,只求侯爷告知真相,并不奢求其他!”
“容某尚且不知,不知慕姑娘怎么分析出这许多信息?”他动了动唇,似乎也不期得到解答。
麾下镇北军已经在牧云关盘桓半旬清理善后,军情文书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畿,可讯息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在他百般催促且动了点手段的情况下,只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粮草和军需。可百姓不知道的是,那粮草是掺了沙的,军械枪炮能用者十之一二。但这种景况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存着带人马快速入京再另作打算的想法。
即便入京,恐也得经历几番周旋,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今上正值壮年,但这几年一心向道,迷信方术,只想着如何长生,那道庙宫宇就不知建了几何,根本无心朝政。
眼下朝纲不振,吏治**,各种苛捐杂税让百姓怨声载道,官员从上到下已经烂到根儿里。
后宫无主,由历贵妃把持,朝堂之上掌管话事权的也尽是奸佞之辈,其中就有历贵妃的亲哥哥,秦王的亲舅舅历元道,本朝规定皇子冠礼之后才能封王,而二皇子乃历贵妃亲子,竟破例在14岁便被封为秦王,可见历贵妃及历家只手遮天的本事。
历元道,便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军需粮草的总调度便是户部之职!
以他如今的势力在朝堂之上还处处掣肘,而她一个深闺女子,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去杀了历元道?
容霁神色依旧无波:“恕容某无可奉告,如果此事真有隐情肯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至于阵亡将士的抚恤和追封,容某定会尽力而为。”
这件事事关朝堂,他不肯说也合常理。
“小女明白将军的意思了,有劳将军费心了。”虽然明白他这样做是人之常情,可眸中的光还是暗了下去。
“应该的,这本来也是容某的职责之所在!”
听他出口的依旧是官话,她双眼无波,轻轻一礼,然后翩然转身离去。容霁仍旧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
“爷是不是看上慕姑娘了?”吉庆坐在篝火旁烤着面饼望着远处伫立的侯爷开口说。
益安踢他一脚,“浑说什么,你何时见爷对哪家姑娘上过心?”
“别人不知,你还不知,爷心里想的只一件事!”益安行事稳重,不像吉庆那般油滑。
“那件事和娶妻生子又不冲撞。爷总不能打光棍吧?那侯府不就断了香火?”
“哎,我私底下琢磨着,咱爷是不是那方面有些……有些毛病?”他凑近益空跟前悄声说。
他话音刚落,益安暴起,在他腿上怒踹一脚。
“你干嘛?”安庆惊叫一声扑在地上。
“你总踢我作甚?我也是为爷着急,本来就违背了老夫人的遗愿从了军,再不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将来有何面目去见老夫人!”
益安没理他,坐回原地,这家伙嘴上没毛,说话不经脑子,这些想法能憋着不说倒也是难为他了。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个回府,你当侯府的夫人是那么好当的?”
慕府也是军功起家,但到了慕老太爷那辈家族便已没落,现在的慕府全靠慕府大老爷,也就是慕姑娘的父亲撑起,慕府二老爷没啥本事,如今就领了个闲职,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
二老爷膝下只一子一女,其子年纪尚小,虽然也在读书,但目下还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慕姑娘和她娘如今回去,可倚仗的也就二老爷一个,慕夫人出身不好,所以外家那块儿更指望不上。
这样的景况,如何配得上他们爷?
就慕姑娘本人,除了长相他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慕夫人出身本就低,再看这几日的作派,也可见培养不出什么有大才的女儿。
“反正依你的意思,大概只有天仙才配得上咱们爷!”
“爷也老大不小了,你还跟着一个鼻孔出气,有能耐你也别娶老婆!当我不知道呐,那慕姑娘你不敢想,我可瞧见你那眼勾子净往她身边那丫头身上招呼!”安庆说完就跑,以防益安再来一记飞脚。
*
翌日路过北池镇,慕青蘅和海棠七拐八拐的找到一家偏僻的医馆,只见一位年过六旬,身材略胖、相貌寻常的郎中拄着腮,坐在桌旁打着瞌睡,便轻声开口道:“老先生?”
他朦胧睁眼审视半天记不起在镇上见过此人,只见她一身素色衣裙,头上除一枚银簪外并无其他饰物,但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她必定是高门贵女,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哪有如此风姿之人?
“姑娘可是来瞧病的?”
慕青蘅娓娓道明来意,自己和体弱的母亲跟着镇北军一路扶父亲灵柩去往京城,只因路途遥远,母亲忧思过度,怕母亲在路上有个好歹,需要一位随行大夫,这才一路寻问找到这里来。
“不知先生可有意向应允?”。
“这镇上就老夫一个大夫,我若跟着姑娘走了,这镇上的人若生病了找谁医治去?难不成只令堂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了?”老头说得意正言词。
“我来时瞧见路边还有一家医馆,瞧病的人可比先生这儿多多了!先生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海棠瞥一眼自家小姐,嘴快得戳破他的谎言。
“那……那是姑娘来得不凑巧,没看见老夫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好不容易得个片刻清闲,便被姑娘瞧见了。”老头非常不乐意别人小瞧他的本事。
“既如此,那便罢了,先生高义,我便不强人所难了。”说罢转身作势要走,路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从袖中掉落一块黑色木牌,遂弯腰捡起,小心吹了灰,才重新纳入袖中。
“原我还准备多给些诊金。这世道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不多见了!”起身之时还不忘小声嘀咕,摇摇头一副惋惜模样。
“等……等,姑娘打算给多少诊金?”老郎中坐在破旧的木椅上目光炯炯。
回程的路上两人路过卖糖人的老翁,她便差海棠给岁锦买了一个,岁锦得了糖人喜不自胜,但捏着那糖人在手里,并不舍得入口,只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眼睛便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如当初,她坐在父亲肩上举着糖人怕被兄长抢去的模样!
*
“爷,慕姑娘出了百两请了个郎中回来!”安庆跑到容霁跟前报告。
容霁只顾着在案上奋笔疾书,并未怎么理会。
“她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不懂行情也正常。”
“爷,慕姑娘说她手头紧,那银子先欠着,连个定金都没给那郎中!”
“那郎中竟也巴巴的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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