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没有对应的既往史。
白石向森川和其他工作人员询问,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复。
“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忍足谦也摩挲下巴。他的提问不无道理,福利院依旧是因先天病而被弃养的孩子居多。但景光和若菜在最初并不是以被“遗弃”的身份进来的。
“最初?”白石敏锐地捕捉到疑点,示意森川继续。
带着两个孩子的离异的父亲因为工作繁忙无法照顾孩子,与机构签署照护协议,约定每周探望一次。起初,还会有生活费寄来,但渐渐的,一周,两周,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森川葵打过很多电话,从最开始的正在通话中到无法拨通,最后变成空号。她也按着居住地址走访过,却发现人去楼空。
早熟的景光很快在不断积累的失望中察觉并接受彻底被遗弃的现实,但若菜还执着地守在门口,期盼着家人的出现。
“所以不能随便许诺啊…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算什么东西!”森川葵鲜少在外面动气,除非真的忍不住。
谦也同样气愤,一向直来直往的他直言不讳地开喷:“这还是人吗?!”
白石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哀席卷心头,偏过头不忍卒听,可他没有被两人浓重的情绪牵着走,而是思考解决方案。
脉搏120左右、气喘…
他的眼睛盯着远处一点。
白石严肃思考时往往面无表情,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漏出平日被他的微笑掩盖下的锐意。
可综合发绀和心尖音却更像心脏问题。
…是心室肥厚或者扩大吗?
“以前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不会被骗了吧?他爸像是会这么做的。”谦也还在质疑,满脸狐疑,忿忿不平。
森川葵不想把人往最坏的地方考虑,虎毒还不食子呢。
“太天真了!你不能拿正常人观念来理解不正常的人!我们和他根本不是一个物种!”谦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嗓门也不自觉提高了。
森川被谦也这么说,像是被重重砸了一拳定在原地。
白石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认为再怎么猜测道德动机也没有意义,只有从这其中抽离出来,思考更有实质意义的事物。
森川葵一阵烦躁,像被放进迷宫中的老鼠,上上下下难以找到出口。她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焦虑,将手抵在唇边,拇指不住刮擦中指,用细微的疼痛维持精神。
“不安吗?”白石藏之介察觉到她的异样。
反应过来白石是在问自己,森川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很快撇开了视线。
“也是,这样子当然会担心。”先是肯定情绪的价值,这应当优先于安慰。
“但随便猜测只会增加焦虑。而且青少年处在快速发育阶段,身体情况复杂多变。对吧,谦也?”
忍足想起自己的发现,白石轻轻碰了碰忍足的手臂,他心领神会,顺着白石的话应承:“是啊是啊,感冒还要靠拭子区分病毒还是流感呢。”
现代医学仍然是建立在客观检查上的假设检验。他们两个空口无据,仅凭几个表征如何断定。空口无凭妄下论断,对谁都是不负责任的。
“所以也不要太过担心。人可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
安慰固然重要,在工作的过程中,白石觉得给出解决方案才是最根本的破局之道。向陷入无助与迷茫的人伸出手,指引他们应当前去的方向。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就是成为路标,而他也乐在其中。
首先景光不能再有任何剧烈运动,至少遵守这条共通原则,尽可能避免类似情况再出现。其次是需要密切观察。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攻心。他们必须取得景光的信任,才能有进一步探查的可能性。
这只能依靠森川葵去实现,也只有她能做到。
白石如此相信着。
大阪的夏夜也同白日一般炎热,连呼吸也沉滞。忍足谦也提着领口,汗水已经微微湿润了衣襟。
他在玻璃上看被倒映出的白石。白石这家伙,从福利院出来后就一直不在状态,完全接不住梗,莫非是想改走忧郁帅哥的路线吗?
谦也平日大大咧咧,也有细腻的一面。
“啊——决定了!”
谦也猛得一拍白石的背:“走,我们去喝几杯!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我都会听你说的!来来来,敞开心门说个痛快吧!”
小巷的居酒屋里挤满了哄哄闹闹的上班族,都沉浸在这橙黄的柔光中,并不需要山珍海味,翠绿的毛豆和金黄的麦酒即可消遣时光,无人在意多出了两个穿着休闲装的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我们都不怎么喝酒啊,随便来点生啤吧。嗯…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请客我请客。”谦也把菜单推给白石,豪爽地打包票,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等到小菜和酒杯一起登场,朋友两人的长篇故事才开始连载。
忍足谦也率先举杯:“所以,是什么又让我们伟大的帅气的白石烦恼?”
“并没有。”白石藏之介低着头往鸡肉串上挤柠檬汁,错开了对视。
“嗨,我和你都认识十多年了。你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一沉默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在想些烦恼的事。”忍足谦也又喝了一口。他并没有多喜欢喝,只是热到发渴。
白石藏之介举起鸡肉串,小小转动:“真要说的话…”
“教授找你麻烦,不过你们教授才不会呢。实验没有进展?啊,难道是森川葵?”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名字,白石差点没拿稳鸡肉串:“你、你乱猜什么呢。”
“喔,是吗?也是哦,我们白石要不不出手,一出手一定能完美地狙击她的心。砰!”谦也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对准了白石的心脏部位开了一枪,“好了,我知道,一定是那个小孩的事吧。”
白石眸色暗了暗。
景光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症状。
“呐,谦也,从外科医的角度你怎么看?”
谦也叼着签子往后仰,又重新染回棕金的头发在光下十分耀眼。
“嘶,发绀,最直接说明脱氧血红蛋白增多。肺源和心源都有可能啊。就假设是心源,法洛四联症就会导致发绀。但一般刚出生就应该手术矫正啊。”
白石的脑袋和谦也凑在一块。“如果景光真的是和其他人一样患有先天性疾病,尤其是心脏相关,怎么会现在才发病?”
难道是更复杂罕见的结构病变。
白石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腕上,盯着酒杯中的气泡出神。这个猜测很糟糕,他忍不住皱紧眉心。
忍足谦也已经快饮尽杯中物。他看着白石线条锐利的侧脸,突然感叹:“在四天宝寺的时候你就总是强调人最重要的是坦率,多亏你的包容大家都玩得很疯。那么你呢?你反倒是最不坦率的那一个。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对了对了,国二的全国大赛,对立海大的那场,你居然过了整整一年才彻底和我坦白你的心情。你想通的速度也太慢了吧!”
“哈?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虽然是浪速之星,明明想通的速度超级慢!”
这样的对话他们在U-17集训淘汰赛时也有过,可这次立场却完全反过来了。
“从很久之前就在想了,白石你也真是个别扭的人。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面上却总是这么冷静。”
“我才没有。”白石顶嘴。
“哦呵呵~~藏琳,你不乖哦~”谦也欠欠地夹起嗓子,学着金色小春翘起兰花指,往他脸前凑,“不坦率的坏孩子~”
“你这是喝大了吧。要来点氯化钠和盐酸纳洛酮吗?”白石被这拿腔捏调恶心得打了个寒颤,急忙往后仰,拼命躲避着酒气。
“不是吧哥们,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医学的东西了,我会控制不住消化道吐出来的。”谦也一秒恢复了自己的声线,露出更嫌弃的表情,立体的五官皱成一团
“啊哈哈,抱歉抱歉。”
居酒屋依旧人声鼎沸,无人注意两个人的沉默。
谦也想要续杯。或许他才是真正需要倾诉的那一个。他举起杯子,却被白石夺过,杯口朝下倒置:“喝太多了,谦也。”
白石其实是个很强硬的人,忍足想。
他拨弄着光秃秃的竹签。小菜已经被分享完,心事却还未共通。
白石是一个有耐心的猎手,忍足想,从不作任何催促。
“呐,白石。你不觉得有时候医学很残酷吗?不是叫人看到希望,而是做最坏的打算。”
“不是说不提医学吗?”
“你要和喝醉的人较真吗?!你好恐怖呜呜呜…”
“好好好,好好好。感情还是事业,不管是什么,在下白石藏之介都会听的。”白石对挚友的反应哭笑不得,只能是宠溺地包容。
“但重来多少遍,我还是会选择医生。”
“家业的原因吗?”
“才不是!”喝醉的谦也孩子气地着急反驳,又慢慢转回身体,盯着面前空空的酒杯。过了一会,他才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又留着自己的一份意气,说道:“好吧,家业是一部分。可我自己也想这么做。”
“我也想做医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谦也真的如同孩子般反复强调,主张理想的所有权。
忍足谦也摊开掌心,长年累月的外科术式练习使他的手上早已有了器具留下的茧痕。可他觉得还不够,这还远远不是一双成熟的优秀的,能够托举希望的外科医生的手。
“我想治好所有的患者。”
白石藏之介怔怔地看着忍足谦也。他们都已经结束了前期研修,当然知道医生不是万能的神明。可忍足谦也依旧选择说出这句话,白石藏之介知道,并非酒醉的胡言乱语。这是他的执着,他的信念。
忍足谦也觉得晕眩,却又无比清明。能言会道,他和白石藏之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耍宝,怄气,异想天开,不切实际,毫无逻辑,都没有关系。
“你比我大了快一岁呢。”
“是哦,但我们是同级生。”
“我们没去一个大学呢。”
“是哦,但我们是同事。”
“…”
“…”
“你总是优先考虑他人呢,白石。”
大言不惭地说要听白石诉苦,却是自己说个不停,太逊了。可白石偏偏总是这么包容着他,承接他的所有情绪。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谢谢你,白石。”
谦也呢喃着。
啊,睡着了。
白石拍拍他的肩膀。
真是…真是…
就这么睡着了,是有多信赖自己呀。
白石苦笑着,用酒杯压住纸钞。
他架起谦也的胳膊,居酒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厚实的木门隔断了喧嚣。
“要说谢谢的是我。”
“嘛,这话要在你清醒的时候说。”
“现在的话,就先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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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izaka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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