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手消毒,再为脖子和胸腹套上沉重的铅衣。PCI介入手术在射线下进行,参与人员必须穿戴铅衣隔离射线。
“江口教授。”介入室里的众人严阵以待,向他问好。
教授只是略微颔首,没有寒暄,快步靠近,却没有站在主刀位,而是来到白石的身侧,作出了打破常规的决定:“你来操作。”
专攻医第一年,按常理顶多做个助手观摩,并不能成为术者。但这不是推辞的好时候,监护仪还在闪烁,发出不乐观的光线。
他站在患者右侧,肩上似乎比铅衣更多出一份重量。
白石藏之介睁大眼睛把教授的信任一概接受,想要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现在开始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术。”
“穿刺针。”
隔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在桡动脉上摸索,确定穿刺点,注射利多卡因局部麻醉。
针尖刺破柔软的肌肤,血液顺着针尾流出。
“导丝。”
“鞘管。”
“造影导管。”
教授配合着他的节奏,推入少量造影剂,荧屏上白色的血流方向一览无遗。
他盯着实时冠脉造影。导丝顺着桡动脉弯弯绕绕来到病变处,伴随心脏颤动。
放入球囊,加压,回抽,再度造影,放入支架。
“扩张、8atm、5秒。”
白石有些紧张,屏住呼吸,观察血流。
1秒,2秒…
血管在支架作用下恢复正常粗细,金属环形亮光一闪而逝,被流动的血液阴影吞没。
“TIMI 3。干得好藏之介君。”江口教授评估道。
白石微微点头,进行最后的确认。
“血压?”
“105/65,心率90。”
“好,结束。继续口服阿司匹林,追加氯吡格雷300毫克。”白石向护士交代术后用药,他则小走几步,喊住了要离开的教授。
“抱歉,突然麻烦您…”
教授哈哈一笑,露在外面的眼睛带出慈祥的细纹:“没啥,这不是医生的本职工作吗?你做得很好。看样子再过几个月就可以让你试试独自操作了。”
他侧头看向那位研修医,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新来的小伙子,多多向这位藏之介前辈学习噢。”
突然被点名的研修医手忙脚乱鞠了一躬,回答的声音在介入室内格外洪亮,扫除了最后一点阴霾。
换下重达二十斤的铅衣,白石藏之介返回CCU,将手轻轻放在患者的手背上,祈愿健康顺遂。
年轻的实习护士抱着记录本,鼓起勇气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大家的配合,我什么也做不了哦?”他小声回答,“今天大家也辛苦了。”
护士还想说点什么,带着初入职场特有的青涩感的脸上正微微透出粉色,白石只是礼貌一笑,离开了病房,离开这座白色的建筑。
高度集中的精神终于得以松懈,取而代之的是森川葵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森川似乎总是看着他离去,于是他们又没能好好告别,总是被意外强行宣告中断。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正是在此,若非有操持他人生命的觉悟,恐怕无法胜任。
她在瞬间就理解和接受了一切,什么也无需过问,甚至比他更早作出反应。她请求司机的话语精简却有不容忽视的力量,明明是在过分喧闹的主街道,却什么都沉静在她微微伏下的眼眸。
一定,在那一刻,他们都抱着相同的感情。
森川依旧和过去一样发送平安到家的短信,她本可以就这么投身夜晚生活,却忍不住反复戳开那个头像,得到不变的未读提示。
她还有很多想问的事,却不敢肆意探听带来困扰。在狭小的房间内心神不宁两个小时,她估算着时间,再度解锁手机。
【那个…还顺利吗?】
【希望一切平安。】
手心的振动连带着心脏也格外明晰地跳动。
【已经安定下来了,很顺利。】
【太好了!接下来也一定要平安康健啊!】
白石停下脚步回望。附属病院的楼宇高耸,即便隔着相当的距离也不会隐没在其他建筑中。被包裹在这极简的纯白下的是日复一日上演的生命的魔术。究竟是起死回生,还是生离死别,在某一刻的选择中就已注定。
为了避免无助、绝望与痛苦。
“那,我得更努力。”
白石藏之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他随意拨弄干爽的额发,抬头注视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晚星,只有航空灯按固定频率闪烁红光。
他该径直回家,却总觉得心底叫嚣着意犹未尽,不愿将一天就这么结束,驱使他去做些什么非常规的事。
但他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和森川一起度过的时间还在回响。若是就这样一个人走过闪着霓虹灯的街道,一个人穿过有秋千嘎吱嘎吱作响的公园——
似乎还是有些寂寞了。
虽然说将那些作为“想要见她的对价”,白石藏之介当然不可能计较这些身外之物,更不会以此作挟。
于是他再一次失去了理由。
他无所目的地漫步到天桥上,伏下身体观看车辆缓缓流动。
森、川、葵。
或许是真的为了填补这份苦恼而甜蜜的漩涡,被塞在口袋中的手机再度振动。
他所见的是森川葵纠结了很久的结果,是她一番过滤后,她认为能够示人的真意。
自己会不会太得寸进尺呢?明明是两条相交直线,除开交点就会各奔东西,似乎本该如此的。但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在催促她快点行动,违逆自然。如果意识到这份不同寻常的踌躇,她是多么缺乏直白的勇气,用委婉含蓄却拙劣的借口掩饰:
【如果有空的话,你愿意参与我们的故事会吗?大家都问我你会不会来呢。】
会。当然。一定会。
他遗憾没法面对面和森川承诺,也遗憾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她是否持有同样的感情。
白石藏之介发觉自己在幻想。
这是危险的失控的征兆,他却没办法停止。
因为在意,所以才希望对方也报有同样的感情。
【好呀,我当然会来了。】
森川葵收到了这条回复。
“好呀,我当然会来了。”
“‘好呀’…诶,他是这么发音的吗?”
她用蹩脚地、不成语调的大阪腔念诵,仿佛这样能与对方感同身受。
“大阪腔还是太难了…”森川能发出只有生硬的声音,白石是怎么做到的把方言说得那么好听的呢?
她又用不同的音调尝试了几遍,最后把脑袋埋进了臂弯。
“不好…”这不好。她有些害怕。但又无法辨明是在恐惧什么。
想要甩开难解的情绪,她翻出相册,第一张就是两人的合照,尽管已经只保留了脸以下的部分。手指左右滑动,几次想要按下删除键。
“阿呆!”
果然不管什么语言骂人的话总是最快掌握的。
森川葵往床上躺去,把相册往后翻。她拍下了景光的文稿。
“嘿,我在他这个年纪可写不出这样的故事!呜哇,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她把手机反扣在胸口,看向空荡荡的天花板。
“好好利用的…会是个转机吧。”
景光真的没问题吗?若菜也能好好的吧。
尽管自己依旧不知道现在的方向是否正确,却也只能前进。
她又翻了个身。
“修改意见什么的…”森川葵挠了挠头发。景光的文稿已经布满了三色笔的痕迹,可他仍觉不够完美。这孩子意外地认真,森川葵不由得产生了老母亲的欣慰感。
所以不管会有多为难,她都愿意帮助景光。
——————
忍足谦也单肩背着包,打开了家门:“我回来了。”
随即室内响起某种急促的“哒哒哒”的敲击声。
谦也来不及卸下包,先蹲下身张开双臂。
“喔~baby我想死你了——等等!等等!”
鬣蜥可不懂人类的语言。
但鬣蜥喜欢温暖的饲主。
覆盖着厚厚角质的前趾与地板摩擦,声音却并不刺耳。一路啪嗒啪嗒,长长的逐渐变细的尾巴拖在身后。这和迎接主人的小狗并无分别。
被取名为“游隼”的绿鬣蜥抓着谦也的裤子,再是衣襟,趴到了他的肩膀上。鬣蜥是树栖类动物,大概是把谦也当成了有温度的树枝。当然,深爱着宠物的饲主们只会把本能解读为宠物对自己的爱与依赖。
谦也熟练地准备草料,并往其中添加钙粉和维生素粉。
“哼哼…哈哈,我家游隼真可爱。”
“游隼,游隼~”
跟无数饲主一样,谦也最喜欢无意义地呼唤宠物的名字,托着腮帮看它咀嚼草料,露出迷醉的笑容。
虽然鬣蜥总喜欢往他头上爬,有着不可忽视的重量,谦也只把这个当成甜蜜的负担。
谁叫他最、最、最喜欢鬣蜥了!
和鬣蜥待在一起,连看文献都有力气了。
他在外网检索相关病例报告,仔细筛查,将它们整合,作为治疗方案的参考。
这个病情只算得上常规,却依然被附属病院收治,是因为缴纳了一大笔特诊费。医局内纷纷讨论能让教授亲自主刀的是什么来头,最后得出结论无非指向权势财富。
忍足谦也照例当成耳旁风,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手术并不复杂,却是近距离观摩前辈的好机会,更别提自己能够做第一助手。对于专攻医来说每一次上台的机会都无比珍贵。所以他也认真对待。
在检索告一段落时,他把头上的鬣蜥像对待婴儿一样单手抱到怀中,另一只手打开拨号界面,往下翻找了很久才找到侑士的名字。
他们两个都很忙,不是自己在手术就是他在开会。这样逐渐减少的交流频率,反倒更让人在意对方的现状。
谦也却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好奇,却又在隐隐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鬣蜥在怀中动了动。
“噢、噢,要去哪里!”
鬣蜥啪嗒啪嗒拍打着地板。
谦也起身,在爱宠面前,把一切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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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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