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砖墁地的侯府巷时，莉莉透过窗纱望见两尊石狻猊镇守的朱漆大门，飞檐下悬着鎏金匾额“忠勇世泽”，日光穿过铜制门钉折射出点点金斑，映得整座府邸愈发庄严肃穆。
绕过影壁，扑面而来的海棠香浸着暮春湿气，但见五间九架的主屋前立着座白石月台，两侧抄手游廊蜿蜒至花木深处。游廊上悬挂的琉璃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折射出斑斓的光影。
“姑娘当心台阶。”却冬搀着莉莉下车时，忽闻环佩叮当。七八个穿遍地金比甲的女使簇拥着位戴金丝狄髻的华贵妇人迎面而来，发间斜插着嵌红宝的牡丹分心，珍珠璎珞随着动作泛起柔光，步履间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陆昭疾步上前行礼：“母亲。”侯府女主人王氏却径直掠过他，面容和蔼地对莉莉笑着。
“可算盼来贵客了！”王氏亲自上前搀扶莉莉，腕间三对金镶玉跳脱叮当作响。她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莉莉素纱襦裙，忽然褪下自己羊脂玉镯套在她腕上：“这水头倒衬姑娘冰肌，快莫推辞。”
“谢谢夫人。”莉莉有些不习惯陌生的接触，但王氏亲切的语气却叫她无法拒绝。
王氏正打算开口继续寒暄，远处传来丝竹声。
陆昭适时打断，在前引路：“海棠都在枕霞阁，前日刚移了十株垂丝品种。”
转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豁然现出临水而筑的三层楼阁，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作响，惊起几羽白鹭。阁前海棠果然开得云蒸霞蔚。重瓣花朵压得枝条低垂，胭脂色花瓣落在青砖上，竟似铺了层织锦。
二十余位女眷聚在六角攒尖亭中，见侯夫人携莉莉入席，齐刷刷起身行礼。
有位身着织金马面裙的贵妇人轻摇团扇，掩唇轻笑：“早听闻忠勇侯府门第显赫，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竟能请动云间客来的莉莉姑娘。”话音未落便被身侧老妪扯了衣袖。
待莉莉落座，一圆脸侍女奉上缠枝莲纹盖碗，汤匙却当啷坠地。
那侍女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奴婢该死！求姑娘恕罪！”说话间竟抬眸直盯着莉莉，眼中毫无惧色。
王氏手中茶盏重重一搁，青瓷盖纽震得哐啷作响，一脸歉意望向莉莉“姑娘莫怪......”
莉莉却弯腰拾起汤匙，转头对侯夫人笑道“这府上海棠甚美，不知众位夫人可否知晓？这海棠最忌蚁穴。”满座贵妇闻言皆怔，那侍女反倒涨红了脸。
王氏见莉莉并未生气，松了口气。
不过莉莉的心情到没有被这插曲影响，她随口答应陆昭赴宴，也不过是因为发现于她而言多接触外界是好事，成为人类，当然要多接触人类，总不能闭门造车。
莉莉倚着朱漆栏杆眺望水面倒影，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交谈，周围私语声如风吹碎玉。忽见池中金鲤惊散，涟漪里映出一女子的身影。“姑娘可觉乏味？”
莉莉抬眼望去，一妙龄少女正执泥金芍药团扇立在她身侧。这女子梳着牡丹头，斜插三对点翠掩鬓，眉心贴着珍珠花钿，两颊胭脂晕染得似晓霞将散。最惹眼的是她耳垂上悬着的金累丝灯笼坠子，随着轻笑在玉色披帛间晃出细碎金光。
“姑娘不若和我们一起玩斗百草。”少女葱指捻着绣球花帕，腕间翡翠镯水头极好，映得指甲上染的淡蔻丹都沁出碧色。
池面忽有落花飘至，莉莉俯身撩起水面海棠，素纱广袖浸湿半幅：“我不识花草雅趣，不知百草如何斗？”
“姑娘说笑了。”少女巧笑嫣然，“姑娘感兴趣的话不若在旁一观，姐妹们也是玩闹。”
莉莉将水中捞起的海棠置于桌上，看贵女们在花荫下设了青玉案。穿柳绿比甲的侍女们捧着各色花草穿梭其间，金银平脱漆盒里盛着新折的芍药、木香与金丝桃。
“文斗比名目巧思，武斗较草茎韧劲。”陆晴雪从侍女捧着的剔红漆盒里拈起支垂丝海棠，笑着向莉莉解释：“譬如这'观音垂泪'，须对'罗汉晒肚'。”
“我这株‘玉楼春’采自西苑温泉！”一鹅蛋脸少女擎着支重瓣白山茶，腕间三对虾须镯叮咚作响。
她身侧紫裙姑娘立即举起紫玉兰：“此乃‘紫霞觞’，取太白醉酒诗意。”
莉莉却见陆晴雪正俯身拾起地上一株野草。
有人认出那是长在墙根的狗尾草，绢帕掩着唇笑：“晴雪莫不是没提前准备？”
陆晴雪已掐去草穗，将青茎往玉盘中清水一浸：“此物学名莠，诗经有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倒可称作'绿云簪'。”
另一粉群姑娘不知何时取出支玉簪花，茎秆上还沾着晨露：“妙极！这'绿云簪'正可对我的'白玉搔头'。”
姑娘们争奇斗艳，欢声笑语，连莉莉也被感染一丝笑意。
待斗百草结束，侯夫人又引着众人赏花。穿过月洞门时，满园芳菲如画卷铺展，暮色漫过花枝，海棠香雾愈发缠绵，氤氲出一片朦胧的胭脂色。
“姑娘且看这垂丝海棠。”晴雪忽地踮脚折下枝头最艳的一簇，胭脂色花瓣扫过莉莉耳际，“‘其株亭亭，其瓣灼灼’倒似为姑娘量身作的。”她葱指翻飞间已掐去多余枝叶，翡翠镯子磕在白玉栏杆上，发出清越声响。
莉莉忽觉发间一沉。晴雪已踮着脚尖将花枝簪入她鸦青鬓间，金累丝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她颈侧，带起一丝微痒。游廊外恰有白鹭掠过水面，衔来满池碎金，映得晴雪眸中笑意盈盈。
晴雪后退半步端详，忽又执起绣球花帕掩唇轻笑：“原是我唐突了，这般颜色倒显得花逊色三分。”她指尖拂过莉莉素纱襦裙上沾染的落英，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谧。。
远处传来女眷们的说笑声，惊散这方旖旎。晴雪退后两步福了福身，团扇轻摇，转身隐入海棠花影里，唯余一句呢喃散在风中：“当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呢。”那声音轻若游丝，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阁前临水处设着紫檀雕花座，侯府夫人将盏冰裂纹茶盅递给莉莉，盏中浮着朵完整的西府海棠，花瓣舒展，宛如刚从枝头摘下。
“这是用晨露沏的，姑娘尝尝可合心意？”她腰间那串五蝠捧寿禁步随之轻晃，玛瑙珠子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簌簌声响。
莉莉抬眸，恰见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茶盏上轻轻一点，那抹嫣红衬得青瓷愈发莹润。侯夫人笑意温婉，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试探：“犬子顽劣，这些时日多劳姑娘费心照拂了。”
莉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盏中晨露清冽，海棠花香若有似无。她轻啜一口，抬眸对上侯夫人的视线，唇角微扬：“夫人言重了，陆公子助我良多。”
暮色渐深，园中灯火次第亮起，将海棠花影拉得悠长。莉莉望着盏中浮沉的海棠，心中却是一片清明，这场赏花宴，远不止赏花这般简单。
又听得王氏温言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浴佛节了，大相国寺的香火鼎盛，姑娘若有兴趣，不妨同去上柱香？寺里的素斋也是一绝，正好尝尝鲜。”
晚风徐来，掠过水面，将那句邀约轻轻揉碎在渐起的暮鼓声里。对岸藏书楼飞檐下，忠勇侯正与太常寺少卿对弈，一枚黑玉棋子啪地落在楸枰上，清脆声响惊得池中锦鲤摆尾而去，荡起圈圈涟漪。
回到云间客来，莉莉取下鬓边那支海棠花，小心翼翼地置于书房案头。洗漱罢，便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浴佛节那日，莉莉终究未去。
不过听闻陆昭母亲要在大相国寺祈福半旬，她便央陆昭帮个忙——养花。
前些日子，她终于又得了凯茜婶婶的奇异盆栽。
说来也怪，自打她威胁过系统后，接连几次任务所得皆是些鸡肋之物——什么“挖掘机驾驶”、“药材炮制”、“汽车驾驶”的技能水晶，倒显得最初得的“机械维修”还算实用。
莉莉暗自腹诽，莫不是系统记恨在心，故意黑箱她的奖励？此番再得盆栽，她反倒疑心是系统的阴谋了。
“请宿主不要恶意揣测。”系统冷冰冰地提醒。
“呵呵。”莉莉冷笑以对。
只是如今两盆盆栽齐聚，云间客来的特殊能量已不足以供养。
一周过去，拢共才开了六朵花。莉莉思忖着，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信众如云，又兼有佛门愿力加持，或可助盆栽生长。
“待花开满枝，便劳烦公子替我带回来。”莉莉将盆栽交与陆昭身旁的广一，细细叮嘱。
“姑娘当真不去浴佛节瞧瞧？”这些时日相处，陆昭与莉莉已颇为熟稔。
“罢了罢了，佛门清净地，我这等妖孽还是莫要去扰了佛祖清修。”莉莉玩笑般说道，惹得陆昭朗声大笑。
“姑娘放心，昭定当尽心照看。”陆昭拱手应下。莉莉最欣赏他这一点，从不过问不该问的，却总能将事情办得妥帖。
若两盆花皆能开满五朵，不出月余，她便可离开此处了。
其实莉莉之所以未去大相国寺，皆因小卡提醒，那“生日蛋糕”已连续五日被同一人买去——贺德泽。
她决意留下察看，免得生出什么变故，来不及应对。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李白《清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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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古代位面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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