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斯中学开学的那天是夏日的阴天,天气预报在西南海里生成一个台风正朝着东边扑来。也许母神在上,刚开学他们就能放假了,许多老生都怀着这种期盼。
但新生们还是很活跃的,他们来来往往,在恢宏的门楼前和家长告别,在正门前的喷泉池前许愿,和阔道的两边的雕塑合照,在银刺玫瑰园里散步。
在那些奶油色的古老建筑前,广阔的前庭里,少年期的雄虫和雌虫们穿着簇新的校服礼服,主体是丝滑的长白袍,经纬交织间用纯度不同的白丝绣出暗纹,在阳光下隐约可见树枝的纹路。走动间,袍领上的银边衬托着他们白皙的肌肤,挺拔的身姿上腰带银扣闪闪发亮。
埃尔在陆行车上,隔着单向玻璃看到的这幅景象。
第一感觉就是,真白啊。
他盯着自己的手,隐隐有些不安。
当他走出车门,一路笔直地朝向钟楼,也就是预定要去报到的地方。他的预感实现了,周围的学生都避开了他,没有避开的那些就是愣在原地盯着他看,带着那种惊讶的表情。
他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他和这里的大多数学生一样是蝶族的雄虫,但他有一身仿佛来自盛夏的棕色皮肤。
而这身深色的皮肤现在被裹在白袍之下。
埃尔不想在意这个问题,但周围的目光不断提醒他。
棕色皮肤的雄虫和白色皮肤的雌虫,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肤色啊?他皱起眉头,一边发呆一边走。
发呆时,他的目光四处停留,只是停一下很快就撇开。被目光扫过的虫们一个接一个低下头或者移开眼,甚至脚下一拐要往左迈的步子急停往右。有的虫在他走过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就这么奇怪么?
走到报到处前,长廊里设立6个受理点,他选了前面只剩下三个虫的。
排在埃尔前面的似乎是两个雌虫已经开始简单交谈变得亲近,这让他们几乎平行站着侧脸偏向对方,聊着之前学校里的生活。
直到他们的一个不经意地扫过走近的身影,微微瞪大眼睛,嘴巴忍不住微张着,却不受控般吐不出一句话,只是口里轻轻漏出“啊”了一声。与他聊天的新生疑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后来的虫脸庞就像一副传奇画作动起来一般。他的睫毛颤动着,黑珍珠般的眼眸抬起,凝视着他们,明光流转间,神秘的深色有种吸引力。深色的肌肤上粉色的双唇显得如此幼嫩,甚至是艳丽,那唇瓣先是犹豫地抿了一下。
“……你们好,我叫埃尔。”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站在他面前的两位雌虫仿佛被惊醒。那个先前失态“啊”出声的雌虫猛地回过神,脸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几乎要与他袍领的银边争辉。他慌乱地低下头,又忍不住飞快地抬眼再偷觑一下埃尔,嘴唇嗫嚅着:“你、你好……我,我叫洛林。”
另一个雌虫显然镇定些,但目光也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埃尔脸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你好,埃尔,我是凯。你也是来报到的新生?”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问题蠢透了。
“是的。”埃尔按照礼仪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对方过于专注的视线生出一种好奇。这肤色就这么引人注目吗?需要多久这里的虫才会习惯他?同时他觉得这里的虫太大惊小怪了。
短暂的交谈后,埃尔办完了手续,拿到了宿舍钥匙和课程表。
在第一堂课,他就大大出了名。新入学的学生里都知道他。
过了一个上午,消息传播,整个学校也晓得新生里有这么个雄虫。
“我叫埃尔,没有姓氏。喜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嗯……梦想是?是指未来的规划——我会和最强的雌虫生出健康优秀的虫崽。”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寂静。
能进入菲斯中学的,无不是家世良好、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虫。他们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粗粝,甚至堪称野蛮的宣言。没有关于艺术、力量、政治或学术的追求,而是像在集市上挑选种畜一样,坦然地谈论着“繁衍”与“虫崽”。
几秒钟后,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矜持。
“他……他在说什么?”
“最强的雌虫?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育种场吗?”
“真不敢相信……长得那样一张脸,却说这种话……”
“他当雌虫是什么?什么雄虫癌,还不去医院治脑子。”
埃尔清晰地听到了这些议论,他端正地坐下,腰背挺直,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疑问的波澜,但很快平息下去。
在蚁族,最大化族群利益是最高荣誉,只有优秀的雄虫才会被选中和蚁后孕育后代,繁衍权就是最高的奖赏。他有点困惑于周围愈发强烈的视线——那些目光复杂地交织着鄙夷、好奇,和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接下来,埃尔彻底被孤立了。
同级生中没有虫愿意和他组成学习小组,当他走近时,热烈的谈话会瞬间冷却;在餐厅,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尽头,仿佛那里有无形的屏障;走在路上,指点和低语如影随形。
雄虫们说他“粗鄙”,雌虫们说他“色情狂”,是所有雌虫之敌,一些保守的教师暗地里也觉得他玷污了菲斯中学。
但埃尔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些嘴上对他批判最激烈的虫,目光却往往停留在他身上最久。当他独自在图书馆看书时,总能感觉到来自书架深处的窥视;当他穿过庭院,有雌虫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微风,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挑衅意味的信息素。
这种排斥与吸引的拉锯,在古老而肃静的图书馆里,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埃尔并不在意孤独。群体时光极为快乐珍贵,独处也是消化知识、提升自我价值的必要状态。他正埋首于一本厚厚的《虫族基因分化史》,关于第二次种群战争与基因强化的章节让他看得入神。
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得急躁的脚步声靠近。埃尔没有抬头,直到那身影停在他的桌旁,投下一片阴影。
“你就是那个新生?埃尔?”
埃尔抬起眼。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雌虫,金色的短发如同日光明亮,下颌线条紧绷,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胸前别着高年级的徽章,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神色不善的同伴。
“我是。”埃尔合上书,平静地回答。
金发雌虫嗤笑一声,目光挑剔地扫过埃尔深色的皮肤和他面前那本艰深的战争史。“听说你扬言要‘和最强的雌虫生虫崽’?”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远处几个正在看书的虫也抬起头来。
埃尔点头,黑色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坦然:“这是我的目标。”
“目标?”雌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俯身,双手撑在埃尔面前的桌子上,俯下身,形成压迫的姿态,“你知道‘最强’意味着什么……不过你确实有一张很特别的脸和很特别的……”他目光在埃尔由下至上扫描一阵,露出一个威胁性的笑。
他身后的一个同伴低声帮腔:“加尔文学长可是这届‘银翼’竞技赛代表选手……”
加尔文抬手制止了同伴,他紧紧盯着埃尔,想从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眸里找到羞愧或恐惧。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深海。
埃尔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所以,你认为你是‘最强’的吗,加尔文学长?”
加尔文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反问。
埃尔继续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认真:“如果你自认是强者,那么你的行为让我困惑。强者守护族群,引导弱者,他们的力量用于开拓和防御,而非向内倾轧。真正的力量也不在于声势大小。”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加尔文撑在桌上的手,“如果你不是,那么我的目标与你不相干。”
“嘴巴倒是很利索嘛。”加尔文的脸微微涨红,如同被兔子蹬中的老鹰,难以置信中既恼怒,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他猛地直起身,胸口起伏,却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加尔文,图书馆是求知的静地,不是角斗场。”
众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高年级制服,有着深红色长发和碧蓝眼眸的雌虫站在不远处的光影下。他身姿优雅,气质沉静,而且皮肤白皙,手中捧着两本灰扑扑的书籍,仿佛从古画卷中走出的学者。但他碧眸中透出的沉稳威仪,却让加尔文气势一窒。
“阿斯塔……学长。”加尔文收敛了些许张狂,但语气仍有些不甘。
阿斯塔走近,目光平静地掠过加尔文,最终落在埃尔身上。他的视线在埃尔深色的肌肤和那双沉静的黑眸上停留了一瞬,蓝眸中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探究。但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虫发现。
“这位学弟似乎在进行有益的阅读。”阿斯塔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流,抚平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加尔文,你的训练时间是不是快到了?布莱克教官不喜欢迟到。”
加尔文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瞪了埃尔一眼,便带着同伴匆匆离开了。
桌边只剩下埃尔和阿斯塔。
“谢谢你。”埃尔按照礼仪道谢。他能感觉到,这位名叫阿斯塔的学长与其他虫不同,他的目光里没有鄙夷,也没有那种灼热的、让他不适的窥探,而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带着智性的光芒。
阿斯塔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不会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不必客气。知识的殿堂不应被无谓的纷扰打搅。”他的目光落在埃尔面前那本《虫族基因分化史》上,“你对历史感兴趣?”
“嗯。”埃尔点头,尤其是关于基因和强者的部分。他在心里补充,蝶族对于强者的定义与蚁族不同,这是他重点要溯源的部分。
阿斯塔的蓝眸中兴趣更浓:“现在很少有新生会选择这个领域。如果你在阅读中遇到任何问题,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对第三纪元之初的基因分化战争,略有学习。”
埃尔总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好的,阿斯塔学长。”他再次点头,黑色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微弱的光亮。
阿斯塔又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要将他从外到内看透,然后才优雅地颔首告辞,转身离去。
埃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位学长,看起来就很强。知识,也是一种力量。
不过阿斯塔身上的学者气息让他想起过往,如果这位学长误会自己是爱好读书研究的同道,那真是承蒙错爱。
无虫结交自然消息闭塞,但只要在星网仔细查找的话,阿斯塔·格雷履历光辉,简直就是校园中传说级别的虫。
成绩不用说,以16岁的年龄在帝国科学院的生命科学模块,通过测试取得了初级的二十阶,站立于1500万取得生命科学研究权限的虫中间,取得行星科学院的潜力奖。
他还是上一届银翼竞技团体赛的冠军队的队长,这个比赛由联邦的民兵组织举办的帝国中央九行星的中学生的机甲竞技赛,联邦的四大军士官学校会从比赛中锁定机甲技师的苗子,给予免试入学的机会。
在这层层累加的荣光中,担任菲斯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似乎是最不要起眼的一条记录,如果他未来不打算从政的话。
唯有完整服过兵役的虫才有参政权。
是立足于科学研究,进入科学院的研究所,顺利披上学者素雅又沉寂的白袍。还是进入军校,从军队走上政坛,尝试穿起权力这身沉重又昂贵的大衣。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会跃上哪个舞台。
尽管阿斯塔表现出了善意,但埃尔清晰地感觉到,那条无形的屏障存在,甚至在他与阿斯塔之间更明显。
阿斯塔的世界,是建立在知识、权力、才能和既定规则之上的精密殿堂,而他,埃尔,一个无姓者,一个带着异族思维和深色皮肤的闯入者,或许可以被视为一件有趣的“藏品”或一个“观察样本”,却很难被真正接纳为“同类。
这不是好目标。接下来牢牢吸引住埃尔目光,或是进入他私下小名单的还有另外一位雌虫。
埃尔总是主动观察、分析,并锁定目标。关注训练场、图书馆和雌虫实战课程积分榜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名叫索恩的雌虫身上。
索恩很特别。他并非像加尔文那样张扬,也不像阿斯塔那样温和耀眼。他总是独来独往,穿着与其他学生无异的白袍,却硬是穿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感。他的肤色是比寻常雌虫更深的蜜色,浅灰色的短发,五官深刻,尽管脸颊还有些少年的圆钝,一双金棕色的眼眸看过来时,如同刚成年被驱逐出族群的野兽般警惕和疏离。
埃尔不能否认,也许是索恩的肤色也是他在意的原因。
不管是综合武术对练场、还是机甲线上模拟比试,他的名字总是带上胜者的桂冠。但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像其他优秀雌虫那样拥有追随者。有传言说,他的家族背负着某种不名誉的过去,他自己也像一块沉默又危险的顽石。
于是,埃尔开始了他的“追求”计划——一套基于蚁族逻辑和直接的、让所有旁观者瞠目结舌的行动。
下午规定课程结束后,地下训练场是最容易抓到索恩的地方。
索恩正好做完强重力适应性训练,在长椅边休息,汗水沿着他蜜色的皮肤滑落,肌肉线条绷紧,充满了力量感。埃尔径直走过去,无视了周围惊掉的下巴。
“索恩同学,”埃尔开口,声音在训练器械的嗡鸣中依然清晰,“你的核心稳定性和爆发力协调度是目前我观察到的新生中最高的。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哐当!”旁边一个正在举铁的雌虫手一滑,器械砸在了地上。
索恩的动作停下,他缓缓转过头,金棕色的瞳孔缩紧,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他盯着埃尔,那眼神里的排斥和冰冷几乎能冻伤空气。
“滚开。”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理解你需要时间评估我的资质。”埃尔点点头,仿佛没听到那个“滚”字,将自己的课程表复印件递过去,“这是我的空闲时间。如果你需要验证我的基因潜力或体能数据,我们可以预约对战测试。”
索恩看都没看那张纸,起身就走。
埃尔有些懵懂地瞧着他背影,往旁边看时,发现训练场里都在偷偷观察这边,一个单穿着速干裤带着拳击手套的雌虫,见埃尔望过来,戏谑地朝他弹了一下舌头,扬起眉毛。
又有一天早晨,埃尔端着餐盘,精准地坐在了索恩独占的桌子对面。
索恩握紧叉子,指节发白。
埃尔将自己做好打包的食物碗,默默推到了索恩面前。“根据你的训练强度,你需要额外补充蛋白质和特定微量元素。这个给你。”
索恩猛地抬头,金棕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怒火和。“我不需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需要。”埃尔坚持,黑珍珠般的眼眸里是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真,“优化身体状况,如果你变得更强。”
所有虫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雄虫,正想强行“投喂”那个以凶悍闻名的索恩。而索恩,他……嗯,对,他总不能殴打雄虫,把自己送到雄保会手上。
他只是死死瞪着埃尔,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像是用尽了所有自制力,猛地端起自己的盘子,换到了最远的角落。
有点难接近,埃尔眨了眨眼。不过他也做了心理准备。
埃尔只做了一份食物,这样索恩不吃,他就自己吃。不能浪费粮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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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雄虫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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