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失了孩子,亲戚和邻居很快便知道了消息,大家对张玉兰又抱有新一轮的同情,就连一直不喜欢谢宣瑜的张老太都登了门,对两口子说:“这孩子是来讨债的。”
旁人的话都没有安慰到张玉兰,内心的伤口总是在自愈与崩溃之间反反复复,甚至长时间怔怔盯着墙上的年画娃娃发呆。
见状,谢宣瑜搬来椅子取下年画卷了起来,椅子依旧吱吱呀呀,就像锯齿一声声割在他心口,随后他将椅子搬去院里哐当哐啷敲,每一锤都极其用力,仿佛将椅子当作了自己,发泄着自己的愤懑。
“小谢,你这么锤,椅子都要散架了。”张妈听见声响从厨房出来。
张书记蹙眉摆摆手示意老伴不要多嘴,跟着进了厨房坐在火塘边上吧嗒吧嗒闷头抽长烟杆,闺女的月子房他不能进,点点滴滴也是从老伴的口里知晓,他朝火塘里扔了块木头,噼里啪啦的木屑炸出花火,只听他低沉嗓音说:“你去找找董阿婆,让她来劝劝小玉,小两口日子还长着吶,别为这个事有了心结以后就过不好了。”
张妈盛汤的手一顿,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董阿婆,当即解下围裙,“你把汤端给小玉,我这就去。”一刻也等不了,拔腿就走。
张书记端着汤走到房门口,“小谢,你出来下。”
谢宣瑜出来木着脸,双手接过汤,刚转身又听老丈人说:“小谢,这次是小玉对不住你…你…”
“不怪小玉。”谢宣瑜说:“我心疼她,这不是她的错,不能说孩子在她肚子里没了就怪她。”
转身回到屋,见张玉兰转身背对着自己假寐,显然她也听到了刚刚的对话,谢宣瑜将碗放在桌上,坐到她身边,低头亲吻媳妇的眼皮,“你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我怎么放心出门。”
张玉兰闭眼滚泪,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可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难受。
傍晚,董飞和崔梅搀着阿婆来了,谢宣瑜退出了屋和董飞蹲在院里。
阿婆的拉过张玉兰的手在掌心摩挲,神驰远方,许久后,缓缓道:“小玉,人到世上就是来受苦的,不吃苦,不成人。”颤颤巍巍摸上张玉兰的脸颊,“我听阿飞说你老哭,你心里难受我知道,可老话说,父母的眼泪会淹没孩子轮回的桥,你就让他安心走吧,一些事得想开,日子还得过下去。”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丧子之痛,眼角不自觉的湿润了。
门外,董飞几次欲言又止,谢宣瑜拍了拍他肩膀,“谢谢你送阿婆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劝小玉。”长吁一口气,他心里明白,有时候他说的越多反而增加了张玉兰的愧疚心理,需要一个外人来劝劝。
门开了,崔梅扶着阿婆出来,谢宣瑜走近身感谢,阿婆抓住他的手说:“小谢,别着急,人不可能一下就缓过劲来,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谢宣瑜细细聆听,眼眶渐渐红润,送走了董家一行人,他转身回到屋,张玉兰主动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泪痕,原来刚刚黑暗中他也不自觉流了泪,
“阿婆说,果果要轮回,要过奈何桥,我们不能哭,不能把它的桥淹了。”张玉兰听进了阿婆的话,虔诚且肃穆地执行。
谢宣瑜一把揽住媳妇到怀,下巴微微摩着她的发额,“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嗯嗯”张玉兰在男人怀里哽咽。
时间悄然飞逝,转眼间,谢宣瑜的病假已经结束,张玉兰已经恢复如常,只剩眼里总有化不开的哀愁,不过在农村吃饱肚子是首要选择,与众多妇女一样她也恢复了上工。
谢宣瑜去上班被孟天柱问到家里情况也只是淡淡说了句与孩子没缘的话,同事知晓后也多是惋惜,只有应红听到后大哭了一场怪自己不该摸张玉兰的肚子。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谢宣瑜暂时还是跑自己的旧线路,每天骑车回家总能看到等在村口大槐树下的张玉兰,两人比肩而行。
夜晚,谢宣瑜在煤油灯下拿着初中教材手把手教媳妇知识,并买了一个塑料胶壳的笔记本送给她记日记,用来排解她心里的压抑。
时间一日重复一日,又到了秋后起鱼塘,一早,谢宣瑜趴在媳妇胸前撒娇,“小玉,今天起完塘了我去抓鱼,你给我做酸木瓜鲫鱼,再用香茅草烤鱼,”边说边咽口水。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张玉兰笑着点点男人的鼻尖,“好好,不过还得看你抓不抓到鲫鱼。”
“必须的必。”谢宣瑜满口笃定,“我今儿有三个小帮手吶,我让涛涛,大小妮一起,小孩眼睛尖绝对没问题。”
门外咚咚咚敲门声,涛涛高喊道:“姑父,那边鱼塘要起完了。”
“来了,来了,”谢宣瑜忙爬起身穿衣服,扭头问媳妇,“你去不去?”
张玉兰坐起身捞挂在椅子上的衣服,“我不去了,趁着今个天好我给你把外套洗了,你们自己去玩。”
谢宣瑜穿戴整齐,临出门又折回身捧着媳妇的脸用力叭一口,“这是盖章,说好了给我做鱼吃哈。”飞快跑出门和小孩一起拎着桶往鱼塘奔。
张玉兰笑着抹了抹脸上残留的口水,两人的感情一如从前,起身先将床上被子折好后捞起床尾搭着的衣服准备去洗,洗前习惯性掏了掏兜,谢宣瑜没有收拾,什么都是爱塞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要是以前她从不看只放在桌上等男人回来自己收拾,偏偏这次像是鬼使神差,放在桌上又打开看,是照相馆的收据单,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咬了咬唇,将收据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另一边,谢宣瑜领着三小孩赶到了鱼塘,大鱼刚刚最后一网正往岸上拉,岸边的人早就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他看到了王昭打了个招呼,听说是刘敏快生了,他抓点杂鱼了好坐月子,意外的是发现了张富贵,难得这懒小子舍得动唤。
大鱼刚刚拉完,众人一窝蜂的冲进了塘里,谢宣瑜有小孩帮忙一抓一个准,不多会儿,三小孩加他的篓子里都满了。
另一边的王昭还手忙脚乱了半天才逮着2-3条,谢宣瑜把三小孩举到岸上让他们守着鱼篓,转身去给王昭帮忙,两个人合力抓了不少。
“谢知青,谢谢(xiāxiā),”王昭抹一把额头汗,笑道,“搿下子(gé xià zi)刘敏坐月子有吃个了。”
算算日子,张玉兰原本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刘敏和她前后脚,日子确实也快到了,谢宣瑜浅浅笑笑,起身准备上岸,身后张富贵喊他,“大舅哥,你也帮我捞点,齐艳也快生了。”
张富贵平时懒惯了,捉个鱼还不如个孩子灵活,倒糊了一脸泥,谢宣瑜无奈转身给他帮忙,结果他径直将篓子塞到谢宣瑜怀里,自己爬上岸了。
合着帮忙是叫谢宣瑜一个人抓,真是人懒还会使唤,想得美,谢宣瑜心里呸了声,直接上了岸,领着三小孩先走了。
回到院里,谢宣瑜和涛涛把鱼都倒在压水井的池子里,压了两桶水带小孩洗澡去了,张玉兰搬个凳子坐在水池边清洗着杂鱼,将里面的鲫鱼一条条分在一边。
张富贵拎着鱼篓从院外路过,垫着脚从篱笆墙往里张望,“舅母子,你们抓了这么多。”一脸羡慕。
张玉兰无奈抬头看向他,“贵叔,你也去抓了?”
张富贵贪婪的看着水池里鱼,讪笑,“我就抓了几条泥鳅,来宝不爱吃,爱吃鲫鱼。”知道张玉兰心软特地把闺女摆出来。
张玉兰心疼孩子,抓了两条大点的鲫鱼隔着篱笆递了过去,“这是给孩子吃的,你可别抢。”
“不抢不抢,不都是为了孩子嘛。”张富贵涎皮赖脸接过装进篓子。
谢宣瑜冲凉出来见盆里的鲫鱼,纳闷道:“怎么都是小鲫鱼,我记得有条吧大的,特地抓了想让你做烤鱼的,没找到吗?”蹲下身来翻鱼篓。
张玉兰说:“别找了,刚刚贵叔路过说他没捞到东西,来宝爱吃鲫鱼,我给了他两条,”垂眼看下盆里的鱼,“我给你做木瓜酸汤鱼,下次再给你做烤鱼。”
谢宣瑜朝地上唾了口,“这个懒货,每次都占你心软的便宜。”
“给孩子吶,来宝没得几两肉。”
见张玉兰说到孩子身上,男人便不再做声,尽管现在风平浪静,两人还是尽量避免着孩子的话题。
酸辣辛香的酸汤鱼一上桌,谢宣瑜首档其中夹了一条鱼在碗里,鲫鱼刺多,他得慢慢的剔,一旁的涛涛用玉米窝头沾酸汤,小嘴吧唧吧唧吃的有味,陈小凤却悄悄挪开凳子与饭桌保持了一点距离,张玉廷没有注意,胳膊拐了拐,“鱼,你不吃啊,”
陈小凤摇摇头拒绝,“你吃,你吃吧。”
或许是心血来潮,张玉廷执意要给媳妇夹一条,只是还没夹到碗里,陈小凤直接偏头打呕,瞪着男人吼,“说了不吃不吃。”
张妈问儿媳咋了,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有了?”
陈小凤拍了拍胸,点点头,
张妈大喜,家里终于能摆脱沉闷,张玉廷笑着给涛涛说要当个哥哥了。
涛涛眯着小眼睛还在转弯,嘟哝“又当哥哥?”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嬉笑晏晏,谁也没注意到张玉兰笑容下一闪过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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