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姉真浅笑:“大人怕是找错了人,我哪有能力帮你。”
季蝉松却定定看她一眼,随后又担忧地望向某个毡房,直白道:“你和鹿无相交情匪浅,他说不定会帮你。”
“的确。但是季蝉松大人,婚事已经定下,您还想有什么作为?”
这话很挑衅,季蝉松感到一丝恐惧,一直听说曦族的仿生人乖顺听话,可是根本不是这样,它们倒更像是被胁迫着服从命令。
他越想越是觉得胆战心惊,季墨能突然赢得丹焚的支持,其中肯定涉及了曦族的秘密,季墨难道还想得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会拖累整个夕族。
“一方面是婚事,我心悦王女殿下,而且季墨并非良配,所以不甘心。另一方面是为了不让我弟弟拖累到族人。”
邬姉真听得心中咯噔,继续保持气定神闲,却是暗恼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聪明,她的脑子都快用废了。
她道:“哦,可是夕族在心之草原的另一端,隔着荒原,还能受多大的罪?”
季蝉松却像是累极了,不愿再与她打太极:“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全力给你,也希望你能考虑与我合作。这是两赢的法子。”
“这不是两赢,只是下策中的良策。”邬姉真嗤道。
季蝉松眼神微颤,默不作声,应该是认同她的话。
等他走后,邬姉真对着从毡房后面走出的人,轻叹道:“当王女还是好,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生在权贵的家里,要倍受宠爱。再怎么样,胜算也要大一些。”
那人正是鹿无相,手里拿着个捣药罐,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真令人羡慕。
回忆转瞬即逝,邬姉真看向床榻上的少女,开门见山道:“我知道王女你的想法,我所求是自由,让所有的仿生人恢复自由身。”
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点明目的,月知王女愣了愣,随即答应:“可以,但你们必须继续担守以前的职责,驱除恶鬼保护族人。”
邬姉真不可置否。
看已达成合作,双方都稍松了口气。月知王女看天色不早了,便道:“若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王女,季蝉松大人想见你一面。”邬姉真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毡房,留下月知王女眼含担忧痛楚地出神。
正值暮色苍茫,整个草原好像抹上了一些淡薄的绯色胭脂,醺态憨然可爱。
邬姉真一路沉默地穿过白顶的毡房,与巡逻队和制暴队擦肩而过,对被抓去执行火刑的同类冷漠得连个眼神都懒得分,谁知道它犯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罪。
每天都有仿生人被抓走销毁,也有新的仿生人睁开双眼,然后被送去训导队学习武学和伪人守则。
轮回不息,就像眼前的太阳在西边落下了,又会在东边升起,一日将尽,复又落下西边。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运转,没什么人值得可怜,人人又都可怜。
不知不觉间,邬姉真走到那日举行祭祀的地方,搭建的土垒已在风中彻底冷却了,内壁残留着一些碳灰。
伸手抚上土垒,邬姉真竟意外地感到一丝惆怅,俯首贴耳到土垒边上,想要听听来自远古时代的哭泣悲鸣,也许她能找回自己原本的模样。
可是好一会儿,邬姉真气馁地站直身体,摇摇头叹息。她发现自己已想不起来,也许这具身体是许多具残骸的拼凑版本。
晚风逐渐肃杀,透出冰冷的气息。
趁着夜晚恶鬼群集,邬姉真找到几个年岁甚老的仿生人,一起坐下闲谈。
但这些个老人可不这么想,打量着邬姉真,揣测她的来意:“你叫我们来是因为……”
邬姉真听后笑笑道:“反正不是找你们打架。大家都是同一批的仿生人,我只是好奇,你们觉得如今的生活怎么样?”
“你是脑子被牛蹄子踢了吗?”一旁闻百看不下去她这副虚伪的做派,大着嗓门直说,“我看你越来越像活人了,说话拐弯抹角,不能直言吗?我听不懂!”
邬姉真飞快地瞥她一眼,知道闻百是装傻充愣,故意寻她不快,当即冷哼声道:“我打算造反,你们干不干?不干,我先杀了你们!”
她陡然换上一副恶气森森的态度,说时还摩拳擦掌,像是要来真的。
这把其他几个仿生人吓得屁股都快飞离地面,个个面色惊疑不定,倒不是他们真傻,是因为邬姉真有很重的前科。试问,当年谁没被她打过拆过?
邬姉真自被制作出来,就像变异了一样,逞凶好斗,暴戾恣睢,随着年纪渐长,性格才逐渐变得温和。
当下听说要造反,众仿生人吓了一跳,纷纷按住她劝阻:“你疯了呀!命根子都在人家手上前,咋反?”
闻百狠敲了下她脑门道:“造反必定失败,事后我们就会被清除,可是曦族还能制作其他的仿生人,而且以此为鉴,可能管控更加严格。你这样做,真是百害无一利。”
“嗷!”邬姉真痛地龇牙咧嘴,怨念幽深地瞧她。
续着她话说:“可是一直乖顺服从,只会让活人变本加厉。何况,今时今日机会已近在眼前,我们就该抓住,彻底打破他们的桎梏。”
“哦,你的意思是?”
邬姉真将来龙去脉讲完,定了定神道:“我是觉得活着并不必要,但不知其他仿生人的意见?”
“世上总有人想活着,但不是每个人有能力选择生死。仿生人连自己的命都控制不了,又如何选择生或死?”一个最年长的仿生人突然叹声说。
“那好。”邬姉真勾起一抹笑意,“就让控制生死的闸门彻底打开,让我们回到土地的怀抱里去吧。”
闻言,在坐仿生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希冀和喜悦。也许重回黄土是它们真正的归宿。
既然精神目标已确定,那么该谈谈具体的作战方针。
“不久,大祭司会带人去冰河山脉考察,在他不在族里的时间,月知王女会发起叛乱,囚禁丹焚。
所以我们得分三路行动。
一小部分仿生人得随大祭祀去冰河山脉,尽量拖延时间。剩下的仿生人要在叛乱期间把贵族藏书全部销毁,最好也把大祭司的弟子全杀掉,那书上记载着制作仿生人的材料和步骤,定不能留下。
而我会亲自毁掉丹焚大人手中的母蛊。”
经过商议,计划的雏形已经形成。
眼看夜色已经转淡,曙光欲晓。原来已经谈了快一整夜。
邬姉真这才解散众人,各回值班场所。
天亮了。
曦族人开始出门,命仿生人放牧牛羊。邬姉真也不例外,被恶狠狠地塞进一根赶羊鞭,就往一块草地上去看羊了。
虽然仿生人不会出汗,可身上衣物黏过灰尘、草屑和羊身上的臭味,被阳光一烘,味道令人作呕。
羊群倒是很乖地在啃草,周围没有野兽出没,邬姉真干脆往没有羊屎的干净草地上一躺,眯眼晒太阳,整个冷冰冰的尸体都好像暖和起来。
突然,耳中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走近,紧跟着一道人影落在身旁躺下。
一道清朗温润的嗓音含着笑道:“我预感有大事即将发生。”
邬姉真忽然停下悠哉摇晃的右脚,顿了一会儿,复又摇晃起,意味深长地接话:“哦?既然是大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以免改变故事走向。”
“嗯。”对方简短地应一声。
空气又恢复宁静了。
一会儿,鹿无相憋不住道:“我认识过前几世的你,虽然性格有所变化,可是都还能看出是一个模子,你这一世与以往很不一样。”
“那你可以把我开除这个集合,我根本不受影响。”邬姉真笑道。
“我没有权利这么做。”
鹿无相默然片刻,继续说道:“邬姉真,你是个冷漠的投机分子,偏偏总是运气好极了。”
知道他意有所指,邬姉真也不在意,哼笑:“什么是运气好,没见过。我这是被毒打了很多年积攒的智慧。”
突然,她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对了,你可以趁这段时间离开曦族,多收集些药草。”
“嗯。”又是一声简短的回应。
日头渐高,灼得人面上开始发烫。
邬姉真起身往毡房走,看见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心中好像突然被人揪了一把,怪异,窒闷。
摇头把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甩脱,邬姉真快步跑远了,因而也没看见身后因有事离开又赶回来的某人。
鹿无相止住想要叫她的动作,一双漂亮的绿眸忽而黯淡,似被蒙上一层阴翳。
他清楚,邬姉真叫他走是因为知道他不喜卷入麻烦。若是还待在这儿,只能徒增烦恼。
而邬姉真未免不清楚,自己同她的前生有纠葛,所以格外偏袒她。所以心安理得地利用他,又心安理得地抽身从他身边离开。
还美名其曰:放你自由。
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鹿无相看着她背影走远,逐渐望不见了,最终抿紧唇,也转身走了。
下辈子,再找她讨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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