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休·图克曼捂着肩膀在森林里奔跑。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在逃跑。
肩膀上的刀伤随着他的跑动被反复撕扯，痛苦的程度就像是有一千根针从伤口探进皮肉，直接扎在了心脏上。幸运的是他躲闪及时，伤口不深，只是位置很微妙，在关节附近，让他短时间内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那个混蛋难道是故意的吗？
夜晚的冷风扑到脸上，原本焦躁混乱的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休后知后觉地想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该死的白蛇仍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好像大半夜不睡觉撵着一个被自己砍伤了手臂又弄丢了武器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是天大的趣事一样。
唰！一柄沾着蓝血的短刀擦着休的耳朵扎进了树干里。不久之前，他就是用这把刀杀掉了明明是他自己引来偷袭休的紫蜈蚣。
“别停啊。”白蛇笑了起来，刻意掐尖的声音在幽黑的树林里更显出非人般的诡异和癫狂。“不想留下来给你的队友们报仇了吗？”
狗东西！休在心里咬牙切齿，但也只能转回视线继续向前逃去。
白蛇却突然加快速度窜了上来，反手拔出树干里的短刀，嘻笑着说道：“哎呀哎呀，我好像有点困了。要不还是解决了你找个地睡觉去好了。”
但休意识到他把声音压低了。
怎么回事？这神经玩意又想干嘛？休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见他逐渐逼近，赶忙换了个方向跑。
就算、就算自己今天真的会就在这里被淘汰掉，也得把这个家伙的事情传出去。简直脑子有毛病吧这个家伙？休想起被他砸开了一个大洞的安全屋。在这个布满特殊气体的考场里，怎么会有考生做出这种几乎是自掘坟墓的事情？而且他不抢背包不抢面具，完全就是为了淘汰其他人才行动的。
就算，就算自己被淘汰了。把这条消息传出去的话，神看在自己这么英勇的份上，没准也不会给自己太低的等级。
休打定了主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
“……你确定吗？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森林里，呃，跑步？”一道声音从前方隐隐传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但下一秒，一股惊人的力道就从身后袭来，揪住休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牢牢按在了草地上。
肩膀上的刀伤被进一步撕裂，休疼得眼前一黑，耳边全是断线似的嗡鸣。到了这地步也顾不上什么老虎的尊严和面子了，他扯着嗓子就大喊起来：“救命！有没有人啊！来人——”
脑后的面具绑带啪！地一声断开了。
紧接着，似乎是断定那个声音即使赶来，也不可能愿意拿出面具救他。白蛇放开对休的压制，飞快地攀到树上消失在了黑暗中。
休抖着手把面具死死地按在脸上，翻了个身。他手上沾满了自己的血，浓郁的铁锈味穿过面具的滤芯渗进他的鼻腔，让他愈发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结局。
瞪着深蓝的夜空缓了一会后，休艰难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即将被淘汰的恐惧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但求生的**让他硬是压抑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咬紧牙关，只通过鼻子很慢很慢地呼吸着。
“谁在那里？”
一只背着弓箭的黑猫从树林中走出，碧莹莹的瞳孔先将四周围扫了一遍，才看向僵硬地站在原地的休。
休不敢大声说话，往前走了两三步，才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吐：“有只白蛇，在安全屋的墙上砸开了一个大洞，淘汰了我所有的队友，利用紫蜈蚣偷袭我。拜托你，可能的话，把这些，告诉乔小姐。不能继续让他，影响测试了……”
“乔小姐？”黑猫拧起眉。“你是说，乔楚吗……她也在这附近？”
-
一夜无事。乔楚和绵羊友好道别，带着各自的队伍继续赶路。
里奥有些惦记昨晚乔楚不让他守夜的事情，问乔楚为什么不干脆邀请绵羊的队伍加入，“我们不是正好缺人吗？”
“哪里能随便加人进来？”乔楚举着指南针修正方向，听见他问了，但注意力大半都分在别的事情上，隔了三四秒，才心不在焉地说，“那只绵羊加入进来也不见得会听我指挥，反而麻烦。”
“所以你挑人的时候重点是看够不够听话？”米洛说。
乔楚笑了。“你难道觉得自己很听话吗？”
米洛装傻地笑了两声。乔楚倒也没兴趣和他纠结这种事。五人沉默地走了许久。突然，走在最后面的米洛趔趄一下，惊讶地发现脚下有一块地面湿软得像淋了水的沙子一样。他刚开口说了“地下”两个字，乔楚和里奥就猛地转回了头。
“带他们两个到树上去，然后把你们的匕首拿出来。”乔楚拔出短刀握在手里。
米洛和杰奎琳立刻分别带着里奥和卡丽躲到树上。乔楚望着那块已经明显开始凹陷的地面，随手挽了个刀花，后退几步。
咔拉。裂纹像闪电一样蔓延开来。
下一秒，两条肉白色的长虫一前一后地撞开地面的裂缝，好像蛇一样地从地底下爬出来，迅速地将乔楚围在了中间。褐色的油从它们的身体里流出来，流向地面上的一块青苔，青苔便在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露出草刺猬的原型后，像被浇了勺开水的冰块那样融成了一滩黏稠的液体。
“是沙蚯……而且还是成对出动，看来是遇到筑巢期的了。”杰奎琳从背包里拿出匕首，分析道。
旁边树上的里奥见乔楚一直避让，沙蚯组成的包围圈却越来越小，忍不住问道：“她这是在干嘛？她连紫蜈蚣的壳都能砍开，不会还对付不了这两条软趴趴的吧？”
米洛在找匕首的间隙从背包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看来您确实经常不去上课啊……”
“沙蚯是被砍成两半都死不了的虫族。之前的紫蜈蚣只是一级，但它们是三级。要想杀死它们就要破坏它们的大脑。但沙蚯有两个大脑，而且分别分布在头尾。”卡丽耐心地解释道。“所以如果乔小姐不当诱饵让它们从地底下完全爬出来，就没办法杀死它们。”
话说完，两只沙蚯也把各自的尾部从地底下全部拖出来了，它们盘在一起，像是一团越搓越粗的麻绳，能让乔楚落脚的地方很快就只剩下一块瓷砖的大小了。
里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们确定她——”
“米洛！你的刀给我踩一下。”乔楚提高声音朝树上喊。
米洛把背包塞给里奥，在树枝上站起来，举起长刀，对准离他们较远的那只沙蚯的头部用力扔过去，将它钉死在了原地。紧接着乔楚跃上刀把的顶部，手中黑色的短刀飞镖似地甩出去，精准刺入它的尾端。
但剩下的那只不知道是听到了异响还是看见了异状，浑圆的头部明显一顿后，长条状的身体便仿佛回收的锚绳一样飞快地朝地洞里缩去。
不需要乔楚再说什么，米洛和杰奎琳同时丢出匕首，扎穿了逃兵长在头尾的两个脑袋。
乔楚跳回干净的草地上。“可以了，下来吧。”
米洛和杰奎琳就带着另外两人从树上下来了。两三分钟后，因为死亡，沙蚯身上裹着的具有腐蚀性的油也干涸了。乔楚、米洛和杰奎琳踩着沙蚯软趴趴的尸体拔出了他们的武器。
“我要去洗刀。”米洛非常严肃地看着乔楚。
杰奎琳虽然没这么说，但她举着沾满淡黄色胶体的匕首远远地凝望乔楚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可能有点想吐……”里奥徒劳地捂住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你们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洗东西的话没必要去那么多人。”乔楚把短刀递出去。“米洛，你去洗，顺便带里奥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米洛不敢不说好，伸手去接乔楚的刀，却没想到重得一下子没握住，刀从他手里滑出去，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米洛诧异地看了看地上的短刀，又看了看乔楚。不远处的里奥已经拿了杰奎琳的匕首，见状便准备过来拿乔楚的刀。
米洛一个“等”字刚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去，里奥就已经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柄黑沉沉的短刀，十分自然地握在手里。
米洛呆住了。乔楚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怎么了？”里奥掂了掂手里的铁器，察觉到氛围不对，以为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虫子来到附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没什么啊。”米洛呵呵地笑起来。“你不是觉得沙蚯恶心吗？这就说明学习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好好听了生物课，就会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很值得尊敬的物种：度过筑巢期，成功确立伴侣关系的两只沙蚯，会互相交换彼此的副脑，这样如果有哪一只外出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死掉了，另一只就会故意撕裂自己的身体，让伴侣用自己的下半截重新长出上半截，然后两个人，不是，两只虫一起结伴去报仇。多感人的爱啊！”
里奥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他把头一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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