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药店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中药的苦涩,在冷白的灯光下弥漫开来。苏晚棠攥着处方单的手指微微发颤,处方上的“紫杉醇注射液”几个字被她的指尖摩挲得发皱,旁边的价格标签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睛发酸——这瓶药的价格,是母亲半个月的护工费。
“小姑娘,要这个吗?”药店柜员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把药瓶放在柜台上时,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可是进口药,今天刚到的货,你妈妈用得上?”
苏晚棠点点头,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用橡皮筋捆着的布包,里面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还有周末去餐厅洗盘子的工资。纸币被抚平又折起,边角都磨圆了,她一张张数着,指尖沾着的药粉蹭在钱上,留下淡淡的黄痕。
“差三十五块。”柜员数完钱,推了推下滑的眼镜。
苏晚棠的手顿住了。她把布包里的硬币倒出来,一枚枚数着,五分的、一角的,最后加起来只有十八块七。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从街角传来,她咬了咬下唇,把腕上的红绳解下来——那是母亲给她求的平安绳,上面穿着颗小小的银铃铛,是父亲生前送的。
“这个……能抵吗?”她把红绳放在柜台上,铃铛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柜员看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银铃,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差的钱我先垫上,下次记得带来。”他把药瓶放进塑料袋,又塞给她一盒创可贴,“看你手都划破了,拿去吧。”
苏晚棠的指尖在药盒边缘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塑料袋上,像朵细小的红梅。她道了谢,抓起袋子就往公交站跑,红绳被她重新戴回手腕,银铃在奔跑中叮当作响,像是在催她快些,再快些。
赶到学校时,早读铃已经响过十分钟。
教导主任王老师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的“迟到登记处”,手里拿着个厚厚的本子,眼镜滑到鼻尖上,镜片后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他是出了名的“铁面神”,去年有个学生因为迟到五分钟,被他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三次。
苏晚棠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攥紧手里的药袋,想从侧门溜进去,却被王主任的声音喊住:“站住!哪个班的?”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高二(1)班,苏晚棠。”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药瓶的轮廓透过薄薄的袋子隐约可见。“迟到了还带东西?不知道校规规定早上不许带校外食品进校吗?”他伸出手,“拿过来我看看。”
苏晚棠下意识地把袋子往身后藏。那瓶紫杉醇是母亲今天化疗要用的,她特意拜托护士早上七点送到医院,要是被没收,后果不堪设想。“王主任,这是药,我母亲……”
“借口!”王主任打断她的话,语气陡然严厉,“上次家长会你母亲就带病闹事,这次你又迟到带药,你们家是不是觉得学校的规矩是摆设?”他的声音很大,路过的几个学生都停下来,远远地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我没有……”苏晚棠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脸颊烫得像火烧。家长会那天的药汁、赵曼云的嘲讽、母亲发白的脸,此刻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攥着药袋的手指越收越紧,塑料袋被捏出褶皱,药瓶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主任见她不松手,伸手就要去抢:“拿来!违反校规还敢顶嘴,我看你这个班长是不想当了!”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塑料袋时,一道影子斜插过来,挡在了苏晚棠身前。
傅承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他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拉链却没拉到顶,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领口。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斜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起来像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王主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莫名的镇定,“她不是故意迟到的,是帮陈默老师搬资料去了。”
王主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插嘴,还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傅承砚。“搬资料?我怎么不知道?”
“您早会的时候在办公室,陈老师让苏晚棠去教务处拿上次的月考卷,”傅承砚指了指苏晚棠手里的药袋,眼神却没看她,“这袋子里应该是陈老师的胃药吧?昨天他说不舒服,让苏晚棠顺便带过来。”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手指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看不出丝毫慌乱。苏晚棠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攥着药袋的手在发抖——傅承砚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明明应该在教室早读才对。
王主任狐疑地看着他们,目光在苏晚棠涨红的脸和傅承砚坦然的表情间来回扫视。陈默老师确实有老胃病,这在教职工里不是秘密,上个月还因为胃出血住过院。他犹豫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真的?”
“不信您可以去问陈老师。”傅承砚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往胳膊上一搭,侧身让出条路,“卷子还在教务处呢,再不去拿,第一节课就要用了。”
王主任看了看手表,第一节确实是陈默的数学课。他皱了皱眉,最终没再追究,只是瞪了苏晚棠一眼:“下次提前请假!别让老师等你!”说完转身就走,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是在发泄不满。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见没好戏看了,也渐渐散去。
苏晚棠这才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把校服都浸湿了。她看着傅承砚的侧脸,想道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傅承砚没看她,伸手从她手里拿过药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拿自己的东西。“不帮你,等着看王扒皮把你拉去教务处训话?”他掂了掂药袋,“陈默的办公室在三楼,我帮你把药送过去,你去教务处拿卷子。”
“不用了!”苏晚棠连忙去抢,“这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手指碰到了药瓶的棱角,疼得“嘶”了一声。昨天洗傅承砚校服时被衣架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渗出来,滴在塑料袋上,和之前的血迹重叠在一起。
傅承砚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再坚持,把药袋还给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到她手里。“拿着。”
是盒创可贴,草莓图案的,边缘还印着卡通小熊,和他冷峻的样子格格不入。
苏晚棠捏着那盒创可贴,指尖传来塑料包装的凉意。她看着傅承砚转身走向教学楼的背影,银灰色的头发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突然想起家长会那天,他挡在她身前时,也是这样的背影,孤孤单单的,却让人莫名安心。
“谢谢。”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
傅承砚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苏晚棠先去教务处拿了月考卷,又把药送到医院,来回折腾到第一节课快结束时才回到教室。她从后门溜进去,陈默正在讲台上分析压轴题,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傅承砚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手臂,像是睡着了,银灰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她轻轻把卷子放在讲台上,回到座位时,发现自己的桌肚里多了个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红糖姜茶,杯壁上贴着张便签,是傅承砚的字迹:“王扒皮没为难你吧?”
字迹龙飞凤舞,末尾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偷偷看了眼傅承砚,他还是维持着趴着的姿势,耳朵却悄悄红了。她拿起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手指蔓延到心里,驱散了早上的寒意。
下课铃响时,傅承砚猛地抬起头,吓了苏晚棠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她的手腕:“伤口贴了吗?”
苏晚棠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点了点头。其实她没贴,那盒草莓创可贴被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最里层,像藏着个秘密。
傅承砚没再追问,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个面包,塞到她手里。“没吃早饭吧?”是她常吃的全麦面包,中间夹着煎蛋和生菜,显然是特意买的。
“我不饿……”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很柔和,“等会儿体育课要测八百米,低血糖想晕倒?”
苏晚棠想起上次体育课低血糖差点摔倒的事,那时傅承砚还没来,是林小满把她扶到医务室的。她捏着面包的手指紧了紧,低声说了句“谢谢”,咬了一口,煎蛋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暖意。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苏晚棠想去 locker 拿水杯,刚走到走廊就发现不对劲——手腕上的怀表不见了。
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黄铜表壳上刻着缠枝莲纹样,表盖内侧有父亲的签名,是她每天都戴在身上的。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沿着来时的路疯狂地寻找,教室、操场、医务室、教务处……凡是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苏晚棠的额头上渗满了汗,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她蹲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看着地上的银杏叶,突然想起早上在药店付钱时,为了掏硬币把怀表摘下来放在了口袋里,后来被王主任拦住时手忙脚乱,说不定就是那时掉的。
她刚要起身去校门口找,就看见傅承砚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个东西,在阳光下闪着黄铜的光泽。
是那只怀表。
苏晚棠几乎是扑过去的:“我的怀表!你在哪里找到的?”
傅承砚被她撞得后退一步,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在王主任的登记台下面。”他把怀表递给她,表链上还沾着点灰尘,“刚才路过时听见它在响,像是在叫人。”
怀表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的齿轮还在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父亲的心跳。苏晚棠的眼眶一热,紧紧把怀表抱在怀里,指腹摩挲着冰凉的表壳,眼泪差点掉下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傅承砚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银灰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小事。”他顿了顿,补充道,“表盖有点松了,我帮你修了修,应该不会再掉了。”
苏晚棠这才发现,原本有些松动的表盖被修好了,边缘还多了圈细小的铜丝,显然是精心处理过的。她想起傅承砚手指上的薄茧,还有他书包里偶尔露出的螺丝刀,突然明白他大概很擅长这些。
“你怎么会修这个?”
“以前……”傅承砚的话停住了,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没什么,瞎琢磨的。”他转身想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个小小的修表工具盒,里面放着螺丝刀、镊子、润滑油,还有几枚备用的齿轮,显然是特意准备的。“要是再坏了,自己修,别总弄丢。”他的语气有点凶,眼神却很软,像怕被人看穿心思。
苏晚棠接过工具盒,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她看着傅承砚快步离开的背影,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像团温暖的火焰。
回到教室时,林小满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刚才看见傅承砚在医务室门口,让校医给他处理手伤呢,好像是修东西时被划到的。”
苏晚棠的心猛地一跳,看向傅承砚的座位。他正在低头看书,左手的食指上贴着块白色的纱布,和她那盒草莓创可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怀表,轻轻打开表盖,父亲的签名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齿轮转动的“滴答”声里,似乎还混着傅承砚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像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放学时,苏晚棠把修表工具盒还给傅承砚,里面多了块她亲手做的曲奇,形状像只小齿轮。傅承砚看着曲奇,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把盒子放进书包时,不小心掉出了样东西——是张药店的收据,上面印着“紫杉醇注射液”,日期正是今天早上。
苏晚棠的呼吸猛地一滞。
傅承砚迅速把收据捡起来,塞进了口袋,耳根却瞬间红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最终却只是说了句“再见”,转身就跑。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银灰色的头发在暮色里像团模糊的光。苏晚棠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只怀表,表盖内侧的齿轮轻轻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说一个未完的故事。
她忽然想起傅承砚早上塞给她的全麦面包,想起他修好的怀表,想起他手指上的纱布……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慢慢拼凑起来,露出一个模糊却温暖的轮廓。
书包里的草莓创可贴硌着后背,苏晚棠摸出一片,小心翼翼地贴在刚才被怀表链条划破的手指上。草莓的图案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像颗小小的心,在微凉的秋风里,悄悄跳动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