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园广播还在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公告栏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苏晚棠抱着作业本经过时,被涌动的人潮挤得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练习册散落一地。
“让让!让让!”林小满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她举着手机挤到苏晚棠身边,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傅承砚穿着黑色连帽衫,站在一家酒吧门口,身边围着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生,其中一个正往他手里塞烟。照片下方用红色马克笔写着:“海城一中新转学生,傅承砚,曾因打架被三所学校开除,实为问题少爷!”
“这都传遍了!”林小满压低声音,手指快速滑动屏幕,“还有人说他爸是□□,他妈跑了,他从小在混社会,来我们学校是为了躲仇家!”
苏晚棠捡起地上的练习册,指尖在“傅承砚”三个字上顿了顿。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显然是偷拍的,傅承砚的脸被帽檐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紧抿的嘴唇,和他平时在教室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截然不同。
“假的吧。”她把练习册抱在怀里,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假的?”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是三班的女生,上次家长会坐在赵曼云旁边,“苏晚棠你可别被他骗了!我表哥跟他是一个初中的,说他打起架来能把人打进医院,还抢过同学的钱呢!”
“就是就是,”另一个声音接道,“昨天我看见他跟社会上的人在学校后门交易,手里拿着个黑色塑料袋,谁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怪不得他总独来独往,肯定是怕被人发现底细!”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带着尖刻的恶意,拍打着苏晚棠的耳膜。她攥着练习册的手指泛白,书包里的怀表硌着后背,表盖内侧父亲的签名似乎在发烫——父亲生前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评判一个人,要用心看。”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人群渐渐散去,公告栏上的照片却像块难看的疤,烙印在每个经过的人眼里。苏晚棠走进教室时,发现气氛异常诡异——平时吵吵闹闹的班级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最后一排,傅承砚的座位空着,桌子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页边还画着个吊死鬼的涂鸦。
林小满气得发抖:“太过分了!谁干的?”
苏晚棠没说话,走过去把傅承砚的书捡起来,抚平褶皱的页面,用橡皮擦掉那个丑陋的涂鸦。橡皮屑落在桌面上,像细小的雪粒,她忽然想起昨天傅承砚帮她修怀表时,专注的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手指捏着螺丝刀的样子,认真得不像传闻里那个“打架斗殴”的问题少年。
第一节课快结束时,傅承砚才走进教室。
他的校服外套沾着点灰尘,左边的袖口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擦伤的皮肤,渗着淡淡的血痕。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下颌线绷得很紧,走进来时没看任何人,包括讲台上瞪着他的数学老师,径直走到座位坐下,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发出沉闷的响声。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你看他衣服都破了,肯定又去打架了!”
“听说他昨天跟高二的扛把子约架,把人胳膊打断了!”
“离他远点,小心被报复!”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空气里,也扎在苏晚棠的心上。她偷偷看了眼傅承砚,他正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手臂,银灰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嘴唇,指尖在桌肚里轻轻蜷缩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课间操时,傅承砚被体育老师叫到办公室。苏晚棠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是体育老师在训斥他,说有人举报他“勾结社会闲散人员,破坏学校声誉”,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还要请家长。
“我没做过。”傅承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倔强的冷意。
“没做过?照片都贴出来了!”体育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傅承砚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爸捐了栋体育馆就能无法无天,再敢惹事,我立马把你开除!”
苏晚棠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起昨天傅承砚手指上的纱布,想起他修好的怀表,想起他分面包给她时眼里的温度——这些画面和“打架斗殴”“问题少爷”的标签重叠在一起,像幅被泼了墨的画,模糊得让人心慌。
中午去食堂吃饭,苏晚棠刚打好饭,就看见傅承砚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那张桌子紧挨着垃圾桶,周围的学生都绕着走,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他面前的餐盘是空的,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瓶盖拧得死紧,指节泛白。有人端着餐盘经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滚到苏晚棠脚边。
“不好意思啊,手滑。”撞人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说,眼神里却带着挑衅。
傅承砚没抬头,只是弯腰去捡瓶子,动作缓慢得像在做慢动作。他的校服袖口还敞着,擦伤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苏晚棠忽然想起早上那张照片,酒吧门口的黑色连帽衫,或许是为了遮住这些伤口?
“你的水。”她捡起瓶子递过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议论声安静一瞬。
傅承砚的手指在碰到瓶子时顿了顿,他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惊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防备。银灰色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像只受伤的小兽。
“谢谢。”他接过瓶子,声音有些沙哑,转身想把餐盘推开,似乎想离开。
苏晚棠却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她的餐盘里有块红烧肉,是食堂今天的特色菜,肥而不腻,是她特意多打的——母亲说吃点肉能补气血,她原本想省下来晚上带给母亲,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用勺子把肉拨到傅承砚的空餐盘里。
“我不喜欢吃肥肉。”她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扒着饭,耳根却在发烫,“你……不介意吧?”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张角落的桌子上,有惊讶,有鄙夷,还有林小满投来的“你疯了”的眼神。那个刚才撞人的男生刚要说话,被林小满狠狠瞪了回去,她端着餐盘坐到苏晚棠身边,夹了块排骨放进傅承砚的餐盘:“我也不爱吃排骨,太柴了。”
傅承砚看着餐盘里的红烧肉和排骨,又看了看苏晚棠低垂的头顶,她的发旋处有根调皮的碎发翘起来,像只跳动的音符。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红烧肉。
肉汁在舌尖散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是他很久没尝过的味道。小时候母亲还在时,每周都会给他做红烧肉,说“多吃点肉,长个子”,后来母亲走了,那口甜味就再也没尝过了。
“其实……”他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是学生会主席陆沉,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胸前别着“学生会”的徽章,身后跟着两个干事,手里拿着相机。“傅承砚同学,”他笑得温和,眼神却像淬了冰,“有人举报你在食堂寻衅滋事,我们要带你去办公室调查。”
“我没有。”傅承砚放下勺子,站起身时比陆沉高出半个头,阴影落在对方身上,带着种无形的压迫感。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陆沉侧身让出条路,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走吧,别影响其他同学吃饭。”
傅承砚的目光扫过苏晚棠的餐盘,她的米饭还没动几口,红烧肉的位置空着,只剩下点酱汁。他忽然拿起自己的空餐盘,往垃圾桶里一扣,发出“哐当”一声响,在安静的食堂里格外刺耳。
“走就走。”他的声音很冷,却在经过苏晚棠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肉很好吃。”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傅承砚跟着陆沉走出食堂,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种孤单的倔强,像棵在寒风里独自挺立的树。林小满戳了戳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陆沉肯定是故意的,他跟傅承砚的继母走得近,说不定那张照片就是他拍的!”
苏晚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傅承砚没吃完的排骨夹到自己碗里,一点点啃干净。排骨确实有点柴,但她嚼着嚼着,竟尝出了点甜味,像傅承砚刚才说的那样。
下午第一节课是音乐课,苏晚棠坐在琴房里,指尖却怎么也按不准琴弦。傅承砚被陆沉带走的背影总在眼前晃,他咬红烧肉时满足的眼神,他袖口的擦伤,他说“肉很好吃”时低沉的声音……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翻开琴谱,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傅承砚的字迹:“中午的肉,谢了。还有,照片是假的,我去酒吧是为了找我妈留下的琴谱。”
字迹依旧龙飞凤舞,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在安慰她别担心。
苏晚棠的眼眶忽然一热。她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流言像风,吹过就散了,只有心是真的。”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回琴谱,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渔舟唱晚》的旋律流淌出来,比平时慢了半拍,像在等待着什么。
放学时,苏晚棠在教学楼门口看见傅承砚。他刚从办公室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拿着张处分单,上面写着“记过一次”。陆沉跟在他身后,笑得得意,像只打赢了仗的狐狸。
“傅承砚!”苏晚棠跑过去,把一个保温桶递给他,“我妈让我给你的,说……谢谢你上次帮我。”
保温桶里是刚炖好的排骨汤,里面放着母亲特意让护工买的玉米和胡萝卜,香气透过桶盖的缝隙钻出来,暖暖的。
傅承砚看着保温桶,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喉结动了动:“你妈……知道?”
“嗯,”苏晚棠点点头,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怀表,“她说修表技术好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傅承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接过保温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像触电般缩回,却都没说话。陆沉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我先走了。”傅承砚把处分单塞进校服口袋,抱着保温桶转身就走,银灰色的头发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苏晚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中午食堂里的红烧肉,想起他低头吃饭时眼里的温度,想起那张写着“肉很好吃”的纸条——这些细小的瞬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林小满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胳膊:“喂,你该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
苏晚棠的脸颊瞬间发烫,她转过身往校门口走,却没否认。书包里的怀表轻轻晃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走到校门口,苏晚棠看见傅承砚靠在那棵熟悉的银杏树下,保温桶已经空了,他正拿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桶底。看见她过来,他把布塞回口袋,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是用排骨骨头刻的小笛子,上面还钻了几个小孔,能吹出简单的音阶。
“谢礼。”他的耳朵有点红,眼神飘向别处,“你妈做的汤……很好喝。”
苏晚棠接过小笛子,骨头被打磨得光滑,带着淡淡的肉香。她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发出“哆”的音,像个笨拙的音符。傅承砚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星,在暮色里闪着光。
陆沉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满。苏晚棠把小笛子放进书包,对傅承砚说了句“再见”,转身快步离开,却在走出很远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傅承砚还站在银杏树下,抱着空保温桶,银灰色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像幅被夕阳染了色的画。
书包里的小笛子硌着后背,苏晚棠摸出来,又吹了一下,这次发出的是“咪”的音,比刚才准了些。她想起傅承砚低头啃红烧肉的样子,想起他写在纸条上的话,想起他眼里的光——这些画面像颗种子,落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流言还在继续,公告栏上的照片换了新的,说傅承砚“被富婆包养”“考试作弊”,甚至有人编造他“欺负女同学”。但苏晚棠再也没理会过这些,她每天依旧和傅承砚坐同桌,偶尔分给他一块糖,或者听他讲不会的数学题。
傅承砚的话还是很少,却会在她冷的时候,默默把窗户关上;会在她被提问卡壳时,用笔尖在课本上画出答案;会在她低血糖时,从书包里变出颗水果糖,包装纸上印着草莓图案,和她那盒创可贴一模一样。
这些细小的温暖,像冬日里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流言带来的寒意,也让苏晚棠越来越确定——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不是别人口中的“问题少爷”,他只是个藏着心事,需要被温柔对待的普通人。
就像此刻,苏晚棠看着课本上傅承砚画的小笑脸,笔尖在纸上轻轻画了朵小小的玫瑰,像琴房里那朵被揉皱的纸玫瑰,也像他眼里悄悄绽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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