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宿舍的窗玻璃,留下蜿蜒水痕。莫思雨蜷缩在床角,厚重的医学教材散乱地堆在书桌和床头,像一座座沉默的堡垒,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刚褪去虚热的壳,留下的是持续不断的干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但这身体的虚弱,远不及心里的空洞来得沉重。
莫思雨提前两天返校的决定,源于家里那场不欢而散的除夕。
饭桌上,母亲又一次提起亲戚介绍的“青年才俊”,父亲则板着脸重申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老调。
从前她以为结婚这种事情离她很远,大学父亲也嘱咐不准谈恋爱,可到了快毕业忽然又着急起来,家里的经济每况愈下,都指望她来扛起分担。
对于二十出头的她来说,这太突兀,甚至没有一刻的过渡。
这不公平。
而当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说起想继续考研深造,去更远更好的医学院时,父亲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省内还不够你读?心野了?你弟弟这样,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既然够不到保研名额就早点安定下来,这才是正理!”
弟弟懵懂地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输液管——那是他生活的常态,先天性的疾病让他永远停留在孩童的心智,也成了父母心头沉甸甸的枷锁,无形中更紧地套在了莫思雨身上。
她是这个家唯一“正常”、唯一“有出息”的希望。可这希望,沉重得让她窒息。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牵扯得胸腔生疼。由于提前返校,宿舍除了她空无一人,雨声和咳嗽声在寂静里回响。
孤独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浸没了心脏。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吴念卿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但噪音刺耳。
是车间机器的轰鸣。
“小雨?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莫思雨强撑的堤坝瞬间溃塌。委屈、压力、对未来的迷茫、对家庭的无力感……
所有堵在喉咙口的话语都失去了条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和语无伦次的倾诉。
“……我爸……他们不懂……弟弟……考研……他们只想我……嫁人……关在笼子里……像小时候……不让我去南村……三百米……都不行……”
电话那头的机器声似乎小了些,吴念卿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声理解的轻叹。
“不开心了?”宣泄的间隙稍稍平息,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传来,“我们玩个游戏吧,输了要真心话大冒险。”
这笨拙的安慰方式,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莫思雨向来不擅长玩游戏。
很快莫思雨就输了。
“说真心话吧。”吴念卿的声音很温和。
真心话?说什么?说她快被压垮了?说她恨这无休止的期望?说她其实害怕未来一眼望到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在电话两端弥漫,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
“算了,”吴念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温柔,“说真心话太冒险了。我更喜欢听你说假话。”
莫思雨的呼吸声逐渐好了些,安静中偶尔出现断断续续一两声啜泣。
她死死咬住下唇,憋了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嘲的绝望。
“我……很开心。”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莫思雨仿佛能透过电波,感受到吴念卿那无声的心疼。
这沉默像一支催化剂,瓦解少女的所有。
“还有,我讨厌你!吴念卿……我讨厌你……”
她哭喊着,语无伦次。
要是我讨厌你就好了,吴念卿,可是我做不到。
电话那端的吴念卿彻底愣住了。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崩溃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心上。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离她的痛苦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一夜,莫思雨的眼泪浸湿了枕巾,窗外的雨也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
而电话那头的吴念卿,也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她渐渐低下去的呜咽直至疲惫的沉睡呼吸。
在异乡的寂静里,有个少年陪着少女守到了天色微明。
他知道,那个总是把自己绷得像根弦的姑娘,此刻终于允许自己断裂了一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