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睡得时间不长,在凌晨三点就醒过来。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灯光昏暗看不清脸。
但再仔细看,是明堂。
屋内只点着一根微弱的烛火,偶发出一声‘啪’的燃烧声。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什么时间。
明堂正借着灯光看一本书,目光认真侧脸安逸。
书页有规律的翻动声伴随着蜡烛偶发出‘啪’的燃烧声。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有种莫名的温馨的感觉。
明堂察觉到白鱼的视线,合上书本,转过头来看他:“醒了?”
“是。”白鱼撑着身体坐起来,脑子里想起自己临失去意识前的嘱咐,心想他还怪听话的,抬起手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拽着人家的袖子。
“我...我就这样,一晚上??!”
他赶紧松开手,明堂袖口那块上好的布料被他揪的皱皱巴巴缩在一起,像咸菜干一样。
明堂见他松开,随意调整一下:“不算一晚,现在刚过丑时,还可再睡,要喝水吗?”
白鱼只当自己睡得太沉明堂叫不醒,高情商回复而已,心里更加抱歉。
他嗓子确实有点干,但这样麻烦人家实在不好意思:“抱歉啊,下次再这样叫醒我就好。”
明堂没回答,转身去桌上端水。
白鱼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房间有些奇怪,果然,他余光在不远处看见一道屏风。
怪不得感觉屋子小了那么多。
不是!他动作这样快!
而且,手被他限制还能做这样多的事,那不至于解脱不了自己,叫不醒他吧。
白鱼又注意到更多的异常,比如说自己身上这雪白的棉被,看起来有五厘米厚,还有屋内温暖如春的温度。
现在是深秋马上入冬的一个节气,怎么说都不会这样暖和,他怕冷?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不知灵气稀贵,这样浪费!
白鱼装模作样谴责两句,故意没深想。
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有什么图谋,刻意接近?
白鱼尤其不爱想这些,想不明白还费脑子。
明堂在这时已经端着茶壶过来,杯中的水,颜色更深,香气更加浓郁,还多了几位清身祛毒的仙药的味道,都极为珍贵,药性也不相冲,是一副好方子。
白鱼来到这里,在青墟山就喝过一回别人端来的东西,下场就是现在这样。
但他看着明堂毫无起伏的脸和平淡如水的眼睛,喝下杯中的东西。
他喝完,明堂紧接着又续上一满杯:“喝完。”
“.....你是不是在里面下东西了?药效不够是吗?”白鱼瘫着脸看他。
明堂不为所动:“加了几味清毒的药,不苦,喝了。”
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显得强势,一脸坦然,一脸势要将白鱼的病治好的.....坦然.
白鱼一仰头又干一杯。
两杯药茶下肚,白鱼居然感觉身体又轻快一些。
他指着多出来的屏风问:“这是你安置过来的?”
明堂放好茶壶,正在用一方帕巾擦手心里的水珠,动作从容优雅,给人一种他身上弥散着书墨香气的感觉。
他抬眼看白鱼,也没看出来心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有点做了一桩占便宜的大生意还要不动声色免得人家察觉的意思:“是,不是你说留我在你房内?”
白鱼嫌热掀开被子,赤脚盘腿坐着:“那倒是。”
明堂原本还在看他的视线立刻自然地换了方向,他把帕巾扔到桌上:“接着睡吧,我也去休息。”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窸窣声,而后归于平静。
白鱼伸了个懒腰,不带多少心眼地重新躺回去,眨眼又睡着了。
屏风后面浅浅的呼吸声均匀规律,透过窗纸可以看见天边鱼肚白,墙壁隔绝外面微暗泛青的天光,屋内安静到可闻针落。
白鱼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他眼底一片清明,没动翻身动作,耐心地数着屋子里的另一道呼吸声。
声音规律又平缓,且不管人是入定还是睡着,白鱼估摸着自己小心一些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翻身起来,就近从窗户翻出去。
离竹屋远了才敢稍微活动。
白鱼伸展伸展手臂,感觉自己已经大好,别说,明堂的药还挺管用。
竹屋外围防御阵法亮起淡绿色的光,亲热地跟许久不见妈的孩子,与白鱼共联上。
防护阵启动,白鱼踏上落雨,朝着青墟山最内部去。
青墟山除了弟子修习的青静室,平常住所—青雅居,其他的设施十分简单。
原本并不是的。
白鱼初来时,受到折磨刺激不小,一门心思反抗逃离。
直到实在没找到出路,白鱼本着不让我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的想法,才真真正正接手青墟山这个烂摊子。
青墟山掌财政的是南齐,但白鱼发现南齐所谓的掌管财政是全门派的银钱灵石法器都听他使唤。于是年末的时候,在南齐还坐在账房里和其他弟子一起翻账本时,便见到了白鱼这个不速之客,他叫来了所有的人。屈尊降贵,大驾光临,赏赐了南齐洒扫账房的职务。从那天起凡是青墟山的收支都控制在白鱼手中。
白鱼一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便是能省则省,能简便简,能不要更是不可能出现。
平时物件坏了丢了随它去,反正是不可能从白鱼手中抠出一个子儿。
以至于现在剩下一个巨大的空壳。
白鱼还是那句话,不让我好过,那就都得死。
青墟山最深处,供奉着一个鼎,铜的,特别大,上面长满了铜绿,看不清鼎身雕刻的花纹,但大概是个法器,专门有为它搭建木台和露天的木屋。
木屋周围是浓密深黑的树林,瘴气重重,鬼叫声声,天空不时飞过一只怪啼的丧鸦,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格外阴森。
搭建用的木头发黑潮湿,细缝里生霉,就像是用腐木建成,但刀砍火烧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能劈开半个山头的灵剑用在这上面不如细风刮上去的尘土作用大。
而这栋朽木搭建的屋子,从白鱼来的时候就矗立在此,近百年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动,,不论是更加潮湿,还是变得破旧。
房子这样,更别说里面的人,白鱼两个师兄住在里面。
一个大师兄叫楚游山,一个二师兄叫楚归水。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界,几乎和那口鼎同吃同住。
现在二人与白鱼算是勉强能维持表面和睦,互不相扰。
木屋很高,白鱼方一抬手,不等敲门,木门便嘎吱一声自己打开。
里面特别黑,除了中间的铜鼎,周围都处在浓郁的黑暗中。
铜鼎下面是三米高的木台,木屋上方留出一个方形的大洞,透进来的光仿佛都被铜鼎吸走了一般,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
白鱼不愿意走进去,站在门口喊:
“两位师兄,师弟白鱼求见。”
他等了一会儿,屋内传来古怪的交谈声,两个一人多高的纸糊大头娃娃从黑暗的角落里移了出来。
这是他的两位师兄,和一般泥塑的大头娃娃形状相似,习俗中带着福气笑的喜气的娃娃表情僵硬,油腻夸张,嘴角硬被提上去,脸上油画边界不甚清晰,诡异非常。只不过他们好像是草纸塑成的。
还是有些年头的纸,上面甚至有水渍和变质的痕迹。
衣服也是纸制的,是更轻的,更劣质。寻常人家用来剪窗花的纸,都要比这要厚些。一个穿红色,一个穿绿色。衣服的纸上水渍更加明显。
两个娃娃腿很短,盘起来坐着,两条腿盘起触碰的地方连在一起,他们不能走,只能平移改变位置,同时有两条可以垂到地面,一人高的胳膊。
在必要时他们其实可以化成人形,但也只是由一层脆薄的纸片覆盖住骨框。面极白,发极黑,冷不丁一看,以为撞见了鬼。
“你来了。”楚游山一身红色纸衣,话说的缓慢嘶哑。
“他来了!他来了!!!”楚归水站在他偏后一点的位置,架起两条大长胳膊捂住自己的嘴,但是从他空洞的身体里传来极其兴奋,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甚至不是一个人发出的,是好几道不同的声线,像是很多人凑在一起,激动而不自觉的发出的声音。
白鱼刚穿到这里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东西。
那时白鱼意识还不是太清醒,就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
“你醒了吗?”
然后是尖锐的对话声。
“他醒了吗?”
“他醒了?”
“真的吗?真的吗?”
“他醒了!!他醒了!,是的!是真的!!”
“真的。”
然后他们一齐尖叫:
“你终于醒了!!!”
白鱼明显能感受到这个娃娃的激动,就连大师兄也忍不住发出笑声。
他刚睁眼就看见这么两个东西,直接又吓晕过去。再醒来见到云逸他们就是后话了。
今天的声音比那天些少,但是和那天一样先从肚子里回荡几圈,再漂出来散到屋子里,依旧诡异至极。
不过白鱼见得惯了,不再像当初那样受到那么强大的精神攻击,他笑的十分自然:“是,昨日师兄命令南齐过去找我,怕耽误要紧事,我便一早过来了。”
两人中红衣服的是大师兄楚游山,他行走随无误,绿衣服的是二师兄楚归水。
楚游山行走虽无误,但却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喜欢用合上的眼睛的眼皮对着白鱼,并且从来不让白鱼站在他身后。
白鱼平静的和他们对视。
“无事。”楚游山开口。
“只是担心你的伤,叫你过来看看罢。”
他闭着眼睛,眼球却在眼眶内上下滚动,打量白鱼,鼻子一点点往里吸气,却不见吐出来。
楚归水的也不再发出声音,他仍然捂住嘴,脸上的表情由激动变得紧张。
“好,你没事,我们便放心,离开吧。”楚游山收回探出去一半的身体,他仿佛没有闻到什么,准备关门。
“且等一等,师弟还有一事。”白鱼前进一步,白靴抵住门框。
他立刻便感受到楚游山的不满和杀意,他也逼近一步,看起来是恐吓,但白鱼看着他,就是产生一种自己才是那个威胁的感觉。
楚游山开口,声音冷低:“还有事?”
“有事,近日师弟受伤,护山大阵不稳,叫一个门外的野修闯进山门来,他不识得青墟山的路,或有四处走动,可有唐突师兄?”
白鱼说完这一句,立即便感觉到气氛变了,两个人身上爆发出冲天的煞气,夹杂着怨念,怒火。楚归水也不再退于楚游山身后,他和楚游山逼得更近,几乎要贴到白鱼脸上。
还是那种诡异的笑容,仿佛又拉大几分,恶狠狠地尖叫:“把他!送走!!!”
“快!把他送走!!!!送出去!!”
楚归水空荡的肚皮下也跟着附和:“送走!送走!滚出去!!”
一个人发出一群人的声音,停止下来后又有忍耐不住的咯咯声。
氛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琴弦断裂的那一刻。
白鱼被吓了一跳,往后踉跄半步,脑海中飞快思索他们的意思,半晌顺着说:“是。”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木门立刻关上了,带起的风吹出,一阵腥臭。
白鱼在门前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木屋里传出声音,那种病态的,尖锐的嘶叫。
他听了一会儿,分辨不出他们说的是什么,也没猜出他们的意思,白鱼慢慢围着这栋木屋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准备离开时回头看最后一眼,他看到木屋门上有两道剑痕。
白鱼直接看愣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好半天之后,心间涌上狂喜。
可以被砍出痕迹,那是不是代表着这栋房子可以被摧毁,那里面那两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并不是杀不死,那是不是他能有一天真的不再有顾忌地离开青墟山!!
这个念头刚起来,立刻便被白鱼压了回去,还不清楚是怎么来的痕迹,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剑痕,但万一是那两人自己搞的呢,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白鱼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白鱼依然心情不错,在回去的路上,甚至脚步轻快地哼歌。
白鱼垂手抚摸路边每一棵草的叶子。
他走近自己的青竹苑,随手摘了篱笆外的野花别在自己耳朵后。
他愉快地转了个圈推开篱笆门。
他和坐在院子里的明堂对上眼睛。
[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