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城感受过明媚与温暖，就很难再忍受京都的灰暗与冰冷。
这里的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压抑沉闷的味道，没有白天，只有黑沉沉的夜晚和呼啸的风，连地心引力都像压力把人拼命往下拽，大概是属于底层打工人的独特感受。
但更多的，这应该是颜芯连续上班十二天的，属于个人的，有些悲观的想法。
新的一周新的任务指标下来，上面嫌整个年度在达人身上花的钱太多，要求降本增效。
时间倒是不着急，计划要等到明年才能落实。只是问题在于这都是上面一拍脑袋就做下的决策，上面只想看最后的结果，但他们做执行的人要考虑计划落地。
这其中包括各方各面的问题。
难搞。
好在年度报表其实还没出来，上面只是粗略看了前几个月的开销，暂时还不太急，这个方案做了五天，姚盛从来没催过颜芯。
就是李斯杨没事总催她，絮絮叨叨的听得人心烦。
连着几天她都是抱着电脑一个人去空会议室办公的，反正赵希子还在出差，部门里也没人和她会说闲话。
要说正事也没关系，飞书又不是摆设。
【数据错了，20w粉的达人挂个车一天能卖2000w？】
【后面连带的数据全错了。】
【数据不合格的达人名字也标红。】
……
昨天的达人带货数据交给了实习生做，颜芯把自己之前做的表格给了他当模板，交上来的东西乍一看有模有样的，细看下来小毛病不断。
做excel是容易出细节问题，但颜芯看着文档上多出来的近十个备注，心想他问题也太多了。
颜芯：【问题都写备注上了，五点之前给我。】
颜芯：【没问题吧？】
卓昱：【什么？】
看到突然蹦出的熟悉的头像，颜芯愣了下，先是确认了平台界面，再是确认备注，最后落在几乎满屏的卓昱的头像上。
真是上班上傻了，发错联系人就算了，居然连平台都看错了。
颜芯：【发错了。】
卓昱：【你是上班太累了。】
颜芯给实习生重新发了一遍消息，返回来才看到卓昱发的这一句。
颜芯：【累也得忍着。】
颜芯：【领导又不可能给我批假。】
上次流感发烧了，姚盛都只让她调休了一天，后面几天都是居家办公。现在没病没灾的，放假更成妄想了。
卓昱：【今天还要加班吗？】
颜芯：【大概率，现在还说不准。】
卓昱：【我能去接你下班吗？】
第一反应是没必要，第二反应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见面还能是图什么？
颜芯：【月经没走干净。】
颜芯：【这个周末想休息，不做。】
卓昱：【……我没想做。】
颜芯：【哦。】
多的不想说，她将微信最小化，而卓昱并没有因此止住话头。
右下角的弹窗弹出他的最新消息。
卓昱：【我只是想见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是发自内心的思念，尽管颜芯内心有些抗拒这样亲密的话语，也依然不免为此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不过颜芯没有回复他。
在会议室里又待了半个多小时，实习生回复表格修改好了。她恰一打开在线文档，还没把字看清楚，其他部门的人就过来借用会议室开会了。
又是因为UNICE现在的推行高效会议，系统不支持长时间借用会议室，她这几天就是在各个会议室里转来转去。
颜芯有点烦了，想着都周五了，抱着电脑又回到工位上。
结果还没坐下来，后面就飘来了李斯杨的声音：“你这几天都跑哪里去了？要找你的时候连人都见不到。那个降低达人佣金预算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烦，李斯杨真的阴魂不散。
颜芯烦得想骂人，连太阳穴都突突直跳的，但还是强行按耐住了暴躁的心情，反问：“你周报写完了？”
“……”
上班最烦的就是周报月报这些形式主义，李斯杨喜欢的是拍马屁，又不是花功夫写报告，照样烦这些东西，都是能拖就拖的。
他无言，颜芯就抢占上风，“先把眼前的搞定了，你再找我要这些没影的东西行不行？”
但李斯杨也没那么容易低头，嗤了声：“你也少扯这些，我还不是怕你写不出来，拖到最后交不出来东西？”
“那也是，你能力比较强，要不然还是交给你来写？”
这顶高帽子李斯杨是必然不戴的，“不用，上面事情交给谁，就该谁来做。”
“啧。”
颜芯懒得理他了。
又是不欢而散。
其实颜芯的周报也还没写，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六点了，抓紧时间把手头的任务收了个尾，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结了本周的工作，又要花一两个小时整理部门其他人的周报。
然后毫不意外地加班到快十点。
走出公司的时候天空黑沉沉的，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周围全是行色匆匆的打工人。
进入十二月。
京都的温度已然进入零下，一离开温暖的写字楼，冷嗖嗖的风直往脸上拍。颜芯被冻得发抖，却很快被纳入了一个很虚，且携着凉意的怀抱。
都不需要抬头看脸，她感受到熟悉的高壮的体型，也嗅到很熟悉的属于卓昱的味道。
都不知道他又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颜芯张开双臂，直接把他紧紧抱住了，“抱这么虚，是没吃饭吗？”
声音闷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贴着他的身体攀进了耳朵。
他小声说：“怕你不让我抱……”
真不知道他这小心翼翼的委屈劲怎么这么厉害。颜芯吃这套，但还是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拍了一下，落在蓬松的羽绒上一下就陷下去了。
“那我还不让你来接我下班，你不是也来了？”
“感觉很久没见你了。”
从海城回来后，兴许是没敢打扰她，卓昱从来没来找过她，只是又开始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汇报他的生活。
可惜时间在颜芯这里走得很快，她很无所谓地说：“才五天，眼睛一眨就过去了。”
然而这时间对于卓昱来说就是漫长，他低头埋在颜芯的颈窝里，闷声说：“那也很久了，你就一点也不想见我吗？”
同时还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勾着颜芯的小指，指腹时不时地擦过，又勾起。
好像在撩拨谁似的。
颜芯忽然发现他也太会撒娇了，冷漠的脸差点没绷住上扬的笑意，但转瞬又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真的很累了，现在没有精力陪你。”
未得到回答的问题静悄悄地消散在冷空气里，卓昱垂眼说：“不用陪，我想送你回家。”
“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不会带任何人回家？”
记得的，就在十三天前。
李成舟家门口的楼梯间里说的。
卓昱当然没有自信到他会是例外的存在，否则他们也许不会在两条马路之外的酒店里度过那一晚，他也不必要紧紧追着她，才能得到一个牵手或是拥抱的可能性。
要想进一步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也只是身体上的进一步。
好像越近，也就越远。
在这些问题前，卓昱感觉他实在无力，却再也没有上周一声不吭，扭头就走的勇气了。何况他就算走了，最后想的也是怎么才能回来。
他只能再退一步，小心地问：“不去你家，只送到楼下也不行吗？”
太小心了。
即使颜芯不抬头，都仿佛能看到他低垂的眉眼，柔顺的碎发搭在眼角，让他看起来更加柔软，以至于很多话说多了反而让她觉得有点不忍心。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行。”
因为这一个字，她明显感觉到了卓昱的窃喜。
她以前很难想象她随便一句话，或者一个简单的态度转变，就能扭转一个人的情绪。
现在现实摆在了她眼前，在惊喜之余，她又觉得荒谬。
她惊讶于不可思议的现实，听到卓昱又在和她说话，说最近的成绩很稳定，说他今天下午四十枪能有三十九中，还说世界射击锦标赛二月初在瑞士苏黎世举办，刚好在过年前几天，他大概这个月底就要开始集训了。
他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在日常的微信里说过的，而现在额外强调了一下集训，言外之意是到时候不能和她常见面了。
他因此又有些失落。
但还有二十多天才集训，颜芯觉得这和她没有太大关系，说不定过不了那么久，他们就分开了呢？
她默默地想，没说出来。
待十分钟过去，卓昱陪她走到了家楼下。
曾经不止一次地庆幸租到了公司附近的房子，现在又禁不住地想距离是不是太近了，回来得也太快了。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自然地说：“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寝室。”
然后转身，抽手。
而卓昱不道再见，也没有放手，待她回头看过来，就用那双有神的眼睛就默默地看着她。之后在某一个瞬间，焦点偏移到她的嘴唇上。
这样看了很久，颜芯大概意识到。
啊，是索吻的意思？
她没想什么，直接仰起头，卓昱就配合地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了一下。
也就这么一下，颜芯马上就感受到他要抽离的意图了，当即又垫脚追了上去，微微张开嘴，吮吸了一下他的唇，他才又重新压了下来。
他的吻大部分时候都很重，那天晚上他们吻过很多次，除了刚开始的吻都是颜芯主动的，他技术生疏而显得生硬，后来每一次都是他主动，开头结尾都很温柔，只有中间是很重的碾压和吮吸。
这次也是一样，连带着搂着她腰身的手也越来越紧，好像在这个冰冷的黑夜，只有彼此才是唯一的热源。
到了最后，他才忽然停顿一下，随后是轻轻的啄吻。
但太久了，舌根被吸得有点疼。
颜芯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喘息，感受到吻最后落到了她耳边，低哑的声音问：“周末还能见面吗？”
依然是小心翼翼又委屈的语气，只是颜芯摇了摇头说：“不了吧。”
她抬手自然整理了一下卓昱凌乱的头发，“这段时间太累了，明天想休息一天，后天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是什么事呢？
颜芯没说，卓昱也没问。
只是在上楼以后，站在十九楼的阳台上，她还能看到楼下的男生，正仰着头，好像在通过房间亮起的亮光，猜测颜芯住的是哪一楼哪一户。
不知道他猜出来没有，颜芯站在阳台给他发微信，【到家了，你走吧。】
卓昱：【好。】
小区的入住率很高，夜晚十点多几乎每一户的灯都亮着。他仰头看了很久，也一直没有看到哪一户的灯陡然亮起。
可能是被其他的光给遮掩住了，所以没那么显眼。
但卓昱忽然没由来地失落，又想起了颜芯说过的那些话，并由此展开了联想。
未来会有人在她的允许下，走进她的家门吗？
永远都不会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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