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劈裂山脊。
昏黑的海潮浮着血沫。
海水岸上的枯骨开出莲花。
“哪吒！———”
有人在远处撕心裂肺地喊他。
喊得他头痛欲裂，死了都不得安生。
是谁呢？
总不可能是李靖。他是李靖清白一生唯一的污点。他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大概也不是他娘。
不对，他割开自己血肉的时候，他娘已经晕厥过去。
声音也不像他师父。
师父在乾元山闭关——不然他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师父啊，你给我下山前算的卦应验了：我果真难逃这一劫。
没甚么可悔的，龙太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我哪吒，还完父母生身之债，便魂归乾元。
头好疼。
他似乎知道是谁了。
是那个总是穿着绿裙，扎着双螺髻的丫头。
丫头，别嚎了，我要死了。
他不想在她面前这么狼狈，可总是能被她见到他最狼狈的样子。
思绪渐渐飘远。
人总会死的。
他的血气快咽尽了。
大概是人死前有走马灯，他梦到乾元山了。
梦见山上终年不化的雪，看见一个绿裙丫头抱着一只仙鹤的背影。血雾模糊里，他伸手想要去碰。
那没良心的丫头终于回头。
恍若初见般皱起蛾眉：“师兄啊，你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大笑起来，血沫染红少年的白牙
“师兄造了孽，要给人偿命”
那丫头抬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明知是梦，也忍不住伸手给她抹眼泪，糊了一手血在她脸上。
报复似的，他看见她脸上脏血，竟觉得快意。
“你若忘了我，我就夜夜去你梦里纠缠你。”
梦里的她愈发不真切，而他的眼前仿佛被白翳笼罩，渐失五感。身体却猛地被冲击过来的力量抱住，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感受到一个冲过来抱住他白骨的身体。是真实血肉。不是梦。
温热的肌肤抱住他的白骨，喉咙里堵着的那口血气突然散了。
“你来了。”
*
哪吒死了。
哪吒死了！！
歧灵的师兄——哪吒死了！！！
绿裙少女在雨幕里流着泪：“啊！哪吒！哪吒！哪吒———！”她哭得声嘶力竭，抱着那具少年骨，几乎要哭晕过去，哭声渐渐被倾盆的大雨淹没，湿漉漉的绿裙浸泡在雨水和翻涌上来的海水里。
三天三夜。
太阳终于从云端透出，晒干了岸边的水迹，晒干了少女身上的绿裙。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她慢慢伸出手，似是怀疑，似是怨恨，指尖轻轻地触碰少年的白骨，又瑟缩地收回去。
原来他真的死了。
少女的哭声渐渐停了。她似乎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像个骄慢的孩童般质问宠溺她的人：
“哪吒？…你不是说你不会死？”
她疑惑地看着怀里的这具白骨，不信他真的死了。谁能想到这是他们阐教的灵珠子，玉虚宫最放肆狂妄的少年。
“你骗了我这回，我可再也不要原谅你了。”少女轻飘飘地说出来，鸦羽般地睫毛湿重地绽开，露出一双哀怨的眼睛。
“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你听见了吗？哪吒！我恨你！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坐化成白骨的少年没有反应。少女失望地将他推开，海水没上尸骨，她又急急地跑过去把他捡回来。
少女赤足踩在昏黑的海水上，被尖锐的沙粒磨出血痕，血化在海水上，连同少年的枯骨一起。他们骨血相融。
“哼！你不想活，我偏偏要送你回乾元山，我偏偏要你活得长长久久，命与天齐！”
她再也没有回头。枯骨被她放在岸边，目睹着少女的离去。
她朝着昏黑的海浪里走去，海水吞没了她，她便劈开海潮。山岚挡了她的路，她便与山缠斗。野兽撕咬她，她便与困兽搏命…
她仿佛再也不会回来。
*
她徒步了十万八千里，不分昼夜。
眼前的佛殿巍峨耸立，矗立云端。
少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西天？…就是这里么？”
她浑身是血和伤，绿裙碎得不成样子。
“你十万八千里徒步来西天，是要求什么呢？”
她听见佛殿里一个慈悲的声音在说话，正是如来。
“我想求佛，赐我西天灵池里的红莲，救阐教的灵珠子复生。”少女仰头望着空芒的佛殿答道。
她听见佛的一声叹息，她便已来到了一片雾濛濛的莲花池里。莲花都缩着茎叶，没有一个愿意跟她走。她听见佛祖说，“灵珠自尽本是平杀孽，因果尽了，何苦另造苦果。”
她又听见一道声音，是殿里的金刚正怒目看着她，“那哪吒生平杀孽千桩，没有佛莲肯救他！你何必执迷！”
她不肯离去，重重地跪在地上。她听见金刚又在骂她，仿佛想要劝她回头是岸。
“你们阐教，还真是贪欲不平，不看破生死竟还想修成正果？你可知你摘了这佛莲后的苦果是什么？”
而少女已踏上水舟，把慈悲的谶语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地往池心划去。
苦果，她管不了，那是活着的人才要操心的事。
佛莲，已被她摘走，好大一朵红莲，她费了半条命采下来的。
小舟载着少女飘荡着…
绿裙少女躺倒在轻舟上，乌发顺着水荡漾开，她苍白的面容露出平和的神情。未修成仙的肉身承载不了因果孽力，她自知自己即将死去。
顺着水流、顺着水流、从西天的莲池回到人世。
她终有一天会被人打捞起，而那一日就是少女的真正的重返人间。
宝宝们，我回来了！！[爆哭][爆哭]
我不会放弃哪吒和小师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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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藕身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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