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后面的房子里面传来一阵阵姜蒜油炸的香气，烧红的油锅里滋滋作响，腾起一大团白汽，王昊手持锅铲，气宇轩昂，俨然有了溪城小名厨的风范。
“青椒切好了没有！”王大厨吼了一声，额头的青筋爆出，刚刚的自信形态没坚持过五分钟。
也亏得王昊奶奶去前边那条街和老头老太太打麻将去了，才放任王昊这半吊子称了霸王。
驰遇一年难得进几次厨房，这会儿在王大厨的发号施令下手忙脚乱地备菜。
“来了来了。”他扔过去一盘惨不忍睹看不出具体形状的青椒。
王昊眉毛乱舞。
驰遇干笑了两声：“那个，耗子大厨，跟你说个事儿——我同桌不吃蒜。”
“什么？没蒜怎么吃。”蒜香螃蟹没有蒜，那还叫蒜香螃蟹吗？
王昊脑子容量不多，早就忘了白天的心虚和不愉快，不死心地扯着嗓子喊林绪来确认。
被迫参与到厨房的林绪闻声，捧着一碗混合物走进来，坦荡地把碗一放：“好了。”
好个锤子。
王昊被硬控住，一时间忘记林绪原本参与的是究竟哪一个流程了。
“不是这个……听驰遇说，你不吃蒜？”
林绪顿了顿，脸色垮了下去：“嗯。”
说完又想起什么，奇怪地看了驰遇一眼，改了说辞：“……不是，可以吃。”
哦豁，多管闲事了，驰遇摸了摸鼻子。
“这就是你说的忌口？谎报军情，闪开。”王昊恢复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斗志，“都别闲着，接着听我安排。”
……
最后上了餐桌，能看出来耗子还是有两把刷子在的。
他鬼鬼祟祟取出一瓶酒，眨着眼睛：“敢喝吗？黄酒。”
螃蟹性寒，黄酒性温，一暖一寒两相中和，健康好搭配。
黄酒才多少度。
林绪不当回事，捍卫脸面地点头：“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终究是说早了。
暮色降临，林绪耳根后面的红色隐没在霞光中看不分明，他一直不怎么说话，加上行为举止如常，因此没人发现他眼神涣散有一会儿了。
驰遇和王昊聊天聊地，忽而看向身边哪个缄默的身影。
他一点一点靠过去，在即将贴上林绪偏瘦削的肩膀时及时停住。
林绪并未察觉，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某一处，眼睫缓慢地颤动着，像只没有防备的小猫，谁都可以来抱一抱亲一亲，但是却讨不了这只漂亮小猫的一点笑。
驰遇亲昵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肆意窥探他眼中的每一丝情绪，语气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是嘲讽，又好像只是少年间玩笑的挑衅：“同桌，凭什么手不让碰啊，你是金疙瘩吗？”
他问完之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心知讨不了什么好脸，甚至还做好了挨两拳的准备，但就是鬼使神差地问了。
林绪好像没听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反应。
驰遇笑了笑，收回了视线，很快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就在他若无其事地倒满一杯黄酒一饮而尽的时候，手上一凉。
是林绪修长瓷白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背。
主动的。
驰遇再三确认手上那令人心悸的触感不是在做梦后，整个人像飘在天上。
他咽下一口口水，克制住发颤的声线：“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你自己把手放上来的，你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让的么？”
原来他是特别的那一个吗？
话说回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毕竟从小到大他都很受欢迎，眼高于顶的林绪看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驰遇听见一声声闷鼓炸在耳边，好久才反应过来不是有人在打鼓，而是他过分激动的心跳。
别跳了，快猝死了。
问出的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僵硬地偏开头，一点一点转向林绪。
看了才发现，林绪已经趴下了，睡得很熟，那只漂亮得接近工艺品的手毫无防备地轻触着他。
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喜悦渐渐冷却成失落，但心跳的速度还是没有变慢，反而又重重的跳了两下——很漂亮。
驰遇妥协一样叹了一口气，眯着眼想到之前。
林绪对身体接触的厌恶不是生理性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顿饭渐入尾声，王昊跑去合帐，驰遇把给奶奶留的那份放进冰箱，避开林绪趴下的地方收拾碗筷，他洗完碗出来，卷着袖子靠在门框上，无声地打量着睡着的林绪。
还没醒？他挑剔地点评着，挑食，脾气也不好，除了脸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优点了，哦，还有豪气。
但那又没什么用，他总是臭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这批货出了点小问题，王昊走不开，只得含泪中止计划，让驰遇送林绪回家，顺带拜托驰遇向外婆说说好话，摆脱拐卖醉鬼的嫌疑。
驰遇嘴角勾了勾，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声音却很嫌弃：“麻烦。”
林绪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他初来乍到，潜意识里都是对陌生环境的抵触和排斥。
所以驰遇在他耳朵边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他都没什么反应。
酒品太差了，以后不能让他喝酒，驰遇想着，没好气地笑了：“你这叫能喝？”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驰遇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触到丝丝凉意，他顿了顿，加了点力气拽他起来。
林绪睁开眼，站稳后迷茫地朝四周望了望，接着对驰遇迟钝地点了点头：“你们吃的太慢，我刚刚睡着了。”
倒打一耙，“我们吃太慢了？明明是你醉得不轻。”驰遇捧起碎成渣渣的一厢情愿，心里腾起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醒的这么快吗？
林绪拧起眉毛，冷着一张脸辩驳：“我没醉，你别胡说八道。”
驰遇：“……”
他对林绪的胡搅蛮缠见怪不怪，弯腰去换饭桌下的垃圾袋，打算出门的时候顺带丢掉：“行，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吧，我还懒得扶你。”
似乎察觉到了不友善，林绪抿了抿嘴，安静地站在原地，在驰遇起身的瞬间冷不丁大声哦了一声。
驰遇被这一喊，差点坐垃圾桶上，林绪冰雪消融，露出牙笑了笑。
“哦个屁，走了。”驰遇盯着看了好久，重新提起袋子，若无其事催。
直到他走出门，才发现林绪没跟来，又无奈折回去。
“你干嘛呢，还回不回家了，这也没床给你睡啊。”驰遇苦口婆心地像个老妈子，忍不住嘀咕一句，“我家倒是有给你睡的地儿。”
最后这句林绪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头也不抬，只顾着翻口袋，动作急躁，看起来很不安。
“喝个酒还把你喝成哑巴了，天都要黑了，现在就别高冷了行吗少爷。”
“手机。”林绪不耐，含糊不清地回了声。
“手机？”驰遇一怔，没想到林绪还是个网瘾少年，忙把手机递给他，“在我这儿呢，回去又不是不还你。”
只见林绪动作急快地抢回手机，珍之重之地打开，看到空荡的界面之后郁闷地按灭屏幕，冷着脸把手机扔回喋喋不休的驰遇怀里。
驰遇住了嘴，暗道糟糕，白天惹得那一遭还没完，这少爷心情又怎么不好了。
好在林绪这次没再闹，规规矩矩迈开步子走起来。
回家的路并不漫长，驰遇走两步就要转过头去看两眼。
这是因为林绪不肯走在前，并排走也不乐意，驰遇一开始不习惯，要停下等他，林绪见状干脆站在原地不动，被拽袖子就小兽一样龇牙咧嘴地发脾气。
“还说没醉……”驰遇好笑地看着埋着脖子执拗的留在原地的少年，心里一角倏地软了，算了，随他高兴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吗。
远远能望见家门口了，驰遇习惯性地回头看，却发现身后哪里有人跟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动过了，中间拉开一段不短的距离。
“你这是干什么？”驰遇被磨得没了脾气，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徒劳地瞪林绪几秒后又折返回去。
耐着性子哄：“小林少爷，就快到了，劳您动动脚走两——”
他两了半天没有下文，林绪微微仰脸，露出碎发遮挡下的一双澄澈眼珠，眼线上挑，很标致，驰遇听见眼前这个人轻声低喃：“抱我一下吧。”
驰遇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嘴快过脑子地答应下来：“好。”
随后又别扭地咳了两声，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脑门上快冒烟了：“不对，好个屁啊，两个男的抱什么抱？不是，你被人夺舍了？没听说过黄酒会喝坏脑子的啊，你光看我干什么，说话啊。”
林绪没说话，无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林绪是比驰遇矮一点，脖子仰得有点酸，正当他要低头时，一个慌慌张张的拥抱就撞了上来。
这是一个生疏的拥抱，对方的双手无措地箍着他的腰，勒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但这人觉悟很高，察觉到林绪因不适微微挣扎的动作后无师自通地收了劲，一只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绪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一个劲地往驰遇唇舌边凑，让人猜想这味道入口会不会转变成丝丝点点的甜。
驰遇手脚僵硬得跟从棺材里爬出来没什么两样，手心不多时便起了一层薄汗，于是他连忙推开林绪，脸面上颇不自在，语气勉强地宛如做出了天大的让步：“行了，抱也抱了，这下总能走了吧。”
猛然被推开，林绪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他只是瞥了眼前人一眼，又淡淡地收回视线，高冷范十足地点了点头。
这就同意了？林绪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驰遇咬了咬牙，什么嘛，搞得好像他才是那个要求不被满足的人。
看着眼前这张冷冰冰的小脸，他又呼出一口气，仿佛抓到了林绪什么不得了的把柄，得意道：“林绪，你太不矜持了，酒品即人品，看来你人品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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