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遇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上晃荡着酱油往家走。
以后肯定是不能在课上睡觉了。
云朵小卖部干脆改叫云朵情报所得了，这才应名儿。
路过一条小巷时，他停下脚步。
这条小巷的路灯坏了几千年都没人修，是恐怖片里常见闹鬼的场所之一。此时，小巷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声，掺杂着塑料袋的摩擦响动。
溪城这个点，在外活动的人可不多，都回家吃饭唠嗑了。
熟悉的声音让驰遇想起来云朵小卖部柜台上挂着的那一摞塑料袋。
他嘀咕一句：“疑神疑鬼的，今晚要早点睡了。”
“我给你钱，把手松开。”巷子里，少年清凌凌的嗓音浸着股泉水的冷冽。
我去，这他妈是遇上打劫的了啊！
虽然被打劫的这位朋友气势听上去像是打劫别人的。
驰遇愣了两秒，冲进小巷里，一脚踹开为首的小混混。
“滚！你爹没教过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他吼一声。
溪城城小，住民再怎么不走动也能混个脸熟，更别提驰遇这个活阎王，声音跟身份证一样好使，刚吼一声就被认出来了，剩余三个小混混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两步。
驰遇在溪城委婉地说那是名声在外，直白点就是声名狼藉。
左驰遇右王昊，打败溪城无敌手，当什么学生啊，去当打手得了。
被踢倒的小头目爬起来，对伙伴使了个眼色：忽略外来的软柿子，那就是四打一，胜算还是很大的，四个小混混跃跃欲试。
驰遇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笑，砰的一声踹飞块碎石，小石子擦着墙壁，噼里啪啦冒着火星。
小混混们被这一手吓住，很快做鸟兽散了。
小巷子里只剩两个人了。
“厉害不，我从小练出来的绝招！”驰遇打了个响指，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林绪：“……”
林绪看起来单薄，但实际上，他学了七年散打。
林绪不喜欢打架。
打架就避免不了和人接触，但他讨厌身体接触，这是其一。
打架很难看，而他恰好最爱面子，这是其二。
万一伤了脸，爸妈不会管他，担心的只有外婆一个人，因此他宁愿给钱也不愿动手，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林绪看了下眼前这好心人，暗暗评估自己和他打一架有几分把握能赢。
半晌，他给出了答案：十分制的十二分！
脑海里自娱自乐结束，林绪又恢复了冷脸。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溪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不是把人当猴看，就是把人当肥羊宰。
好不容易来个见义勇为的，还是个开屏的花孔雀。
林绪兴致缺缺，按耐着脾气道了声谢。
驰遇没放心上，以为是他吓坏了胆子，哥俩好地勾住他的脖子：“不用谢，小事一桩。”
林绪瞳孔变大，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出，当下只觉得两人皮肉相贴的地方烫得吓人。
他猛地挣脱出来，狠狠推开驰遇：“你干什么！”
驰遇细品了下听到的声音，确定这人是男的不是女的，也就是说自己刚刚的行为跟耍流氓半点边不沾，登时有了火气。
“哟，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啊。”驰遇回过神来，说话带上了情绪。
林绪胸膛起伏，好半天才平复剧烈的呼吸，微微侧开脸颊：“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和别人挨太近。”
驰遇啧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林绪舔了下发白的唇，他脾气不好，但是自认很讲道理，木然地掏出几张人民币，看都不看一眼就塞在驰遇怀里：“感谢费。”
驰遇眯着眼睛对着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看了半天，看清楚了之后吓了一大跳：好家伙，他一个月的零花钱。
林绪本来就打算给钱了事，当然如果那群人不依不饶，他也不介意打上一架。
驰遇，在他意料之外。
驰遇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了被钱砸的滋味，不得不说，虽然窝囊但是快乐。
不是他们有钱人都这样吗？
驰遇锈掉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他记性不差，一下就想起了耗子早上叨叨的那个名字。
“嘶——你不会就是小少、啊呸，林绪吧。”他倒吸了口凉气，说曹操曹操到，果然做人口下要积点德。
放平时，林绪得气势十足地回一句“就是小爷怎么着”才不算丢份儿。
可现在，他实在没力气了。
驰遇挠了下后脑勺试图挽回溪城的形象：“我们这儿民风挺淳朴的其实。”
林绪看着斑驳墙壁上一张正好对着光线的试管代孕还包生男孩小广告没出声。
形象挽回失败，驰遇摸了摸鼻尖：“那什么……我这算见义勇为啊，这怎么能要钱呢——”
“给你就拿着，你走吧。”林绪冷冷打断他，不愿再纠缠。
驰遇小小年纪就感觉到了资产阶级的冷漠，他含泪冲回家，嚷了一嗓子：“妈！今天我要吃红烧肉！”
……
林绪缓缓移动了麻木的腿，刚被揪着领子撞那一下蹭着了腿，和驰遇对峙时没感觉，现在劲儿过了火辣辣的疼，估计破了一块皮。
他眼角的戾气差点没压住：早知道直接动手了，傻逼。
他可以掏钱了事，但不能站着被人打。
林绪厌恶地在驰遇刚刚碰到的后颈使劲擦了两下，胃里一阵翻涌，要不是今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他恐怕早就当场吐出来了。
他靠上墙缓了缓，提起腿边的一袋矿泉水一瘸一拐往家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强忍着痛意站稳：“外婆，我回来了。”
家里布置得差不多了，一圈人围着石桌坐着聊天，桌上放了一碟西瓜，外婆左手边特意给林绪留下个空位。
“小绪回来啦，买个水这么久，都怪外婆忘记给你指路了，快坐下歇歇。”外婆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
几个做工的师傅也打趣：“小子还不回来，你外婆就该出去找你了。”
林绪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算太晚，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撂，强打起精神：“外婆，我困了，我回房间了。”
他锁上门，背身坐了下来，浑身卸了力气，耷拉着脑袋。
久远的记忆侵袭而来。
那是林绪刚上初中的时候，他被数学老师孙逸叫到办公室，正值中午饭点，其他老师都不在。
孙逸三十多岁，刻意保持的身材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走样的前兆。
“林绪是吧，长得真可爱。”“离老师那么远干什么啊，老师又不会吃了你。”“小绪你又做错了啊，没关系，把手给我，我来教你写。”
男人油腻的双手在他肩膀上游移，眼见着就要握住少年的手。
下一秒，只比男人肩膀高的少年一跃而起，姿势标准地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蠢货。”林绪冷冷骂道。
恼羞成怒的孙逸狼狈地爬起来，脸色涨红，嘴里讲着污言秽语，后来竟然得意地笑了：“林绪啊，你爸爸妈妈都不管你吧，你敢去告状吗？”
林绪双眼猩红：“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敢告状，我就污蔑你勾引我，你觉得谁会信你啊，毕竟我今年才三十多岁，班上的学生也都很喜欢我，你当然也可以是其中一个。”男人不慌不忙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像是拿捏住了林绪的命脉。
他被评为优秀教师，连续培育出了两个中考状元，家长冲着他的好声誉，想法设法把孩子送到他教的班，每年都有优秀毕业生给他送锦旗。
反观林绪，一个不服管教的留守儿童，脾气差又不合群。
两相对比，天壤之别。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林绪，我安分守己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你这张脸，我还真不敢冒着风险动手呢。”他目光粘腻地盯着林绪的脸，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林绪双拳紧握，忽地勾起唇角冷笑一声，直截了当砸上他的脸：“那你就去死！”
男人本来以为捏到了软柿子，可林绪压根就是个一碰就炸的炸弹。
然而，就算林绪打架再厉害，对上一个身高体重远超他的中年男人哪里能讨到好，他脸上挂了彩，肚子也挨了好几拳。
办公室在二楼，他趁孙逸不注意，推开窗子跳了下去，冲追到窗边的男人竖起中指。
跑出一段距离，林绪摸出手机拨号，这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他喜欢赌气闹脾气，手机里并没有存家长的电话，只能抑制着手抖，一个键一个键按出脑海里的那串数字。
那边秒挂电话，很快发过来个短信：“在开会，没事别来找我，钱没了发短信。”
张潇发完短信没多久，往卡里打了一大笔钱。
林绪笑了两声，很快就蒙着脸哭起来，这是他十五年中最后一次哭。
回到家时，外婆看见他满身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旁敲侧击地问个不停：“小绪啊，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外婆，外婆带你讨回来！”
外婆缠过小脚走不快，边哭边扯着林绪往外面走。
林绪没心没肺地笑：“外婆，我就是和同学闹着玩，我打赢了呢！”
“你们这群娃娃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没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吧。”外婆又气又心疼。
林绪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两个月后，他匿名举报了孙逸，证据一点不少，一档案袋的照片和数十个受害人签名直接定了孙逸的罪。
孙逸马失前蹄，当天连夜跑到了国外。
……
林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怕的从来不是被欺负，他怕的是没有人站在他身后。
这件事对他的后遗症很轻，他照常生活，独来独往，只是从此以后便受不了同性的接触。
男生之间打球打架，哪样都少不了身体接触，本来就不合群的他更没朋友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没有一个人为他发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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