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在一阵剧痛中苏醒，后颈仍残留着被重击的麻痹感。她勉强撑起身子，但见四壁皆是青灰色石墙，唯有一盏锈蚀的铜灯在墙角摇曳，将斑驳灯影投在潮湿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药草的混合气息，铁门外隐约传来守卫的脚步声。
曹哲肥硕的身躯深陷在紫檀太师椅中，锦袍上的金线蟒纹在油灯下泛着幽光。他粗短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捻着沉香木佛珠，每捻动一颗，眼角刀疤便随之抽动。
“苏姑娘醒了？”曹哲眯着三角眼，“老夫请客的方式，是粗鲁了些，还望苏姑娘见谅”
苏砚揉着发痛的后颈，冷笑道：“曹公这般请客，倒像是绑票。”
曹哲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苏姑娘是聪明人，老夫就直说了。顾寒声若在行医大会上夺魁，必得知府重用。到时他查起药材生意……”他冷哼一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苏砚闻言，心下顿时雪亮。她想起往日顾寒声为她疗伤时，所用药材皆属上乘，而城中百姓却常抱怨药价高昂、药效不济。再思及曹家这些年靠着药材生意迅速发家，府邸修得富丽堂皇，其中必有蹊跷。顾寒声若在行医大会上夺魁，以他耿直秉性，定会彻查药材市价虚高之事。到那时曹家以次充好、垄断市价的勾当必然败露。这分明是曹哲要先下手为强，欲借她之手除去心头大患。
“这与我有何相干？”
曹哲取出一个小纸包：“我要你在顾寒声的药囊中做手脚，让他当众出丑。”他顿了顿，阴森森道：“你若不肯，那茶摊和慈幼院...”
苏砚指节捏得发白，衣袖皱成一团。她沉默良久，终是缓缓抬手，接过那个烫手的纸包。
“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哲满意一笑道，“三日后行医大会，我看苏姑娘手段。”
苏砚被蒙眼送离密室，重回街巷时，日头已西斜。她握着那包药粉，当下只觉烫手得很。忽见远处顾寒声白衣一闪，正欲往医馆去。
她急步追去，却见医馆门前围着一群百姓，纷纷向顾寒声道贺。原来知府刚张贴告示，特聘顾寒声为行医大会首席评判。
顾寒声立在阶上，依旧神色清淡，只在目光扫过苏砚时微微一顿。
苏砚捏紧袖中药包，心中已有计较。
次日清晨，苏砚提着一盒新制茶点往医馆去，顾寒声正在整理药箱，见她来了，只略一点头。
“顾大夫，行医大会在即，我特制了些提神茶点。”苏砚笑嘻嘻打开食盒，露出精致的白玉方糕和翡翠豆酥。
顾寒声瞥了一眼：“不必了，苏姑娘身子孱弱，还是留着给自己补补身子吧。”
“要的要的。”苏砚自顾自将糕点摆在案上，趁其不备迅速将一蜜饯塞入药囊缝隙，那蜜饯上以糖霜写着细密小字。
顾寒声似未察觉，只是说道：“苏姑娘若无他事，请回吧。”
“顾大夫明日大会，可要小心些。”
顾寒声抬眸看她，目光深邃道：“此话怎讲？”
苏砚笑而不语，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顾寒声取出那蜜饯，看清上面“曹氏有诈，将计就计”八字，嘴角微扬，随即恢复冷峻。
行医大会当日，青石广场上人声鼎沸，彩旗飘扬。知府端坐高台，各路名医锦衣华服，唯有顾寒声一袭素白布衣，却如谪仙临凡。他从容步入会场时，喧嚣人潮倏然静默，千百道目光皆凝在这抹清冷孤影之上，竟衬得满堂华服都失了颜色。
曹哲身着锦袍稳坐贵宾席，指尖轻捻翡翠扳指，眯眼打量着场中的顾寒声。他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郎中当众颜面扫地。
比试进行至关键处，顾寒声需现场配制解毒灵药，他取出药囊从容配药。曹哲紧盯着他动作，见顾寒声果然用了那被动过手脚的药囊，心中大喜。
谁知顾寒声配好药后，给中毒者服下后，那人症状竟丝毫未减！
场下一片哗然。
“顾大夫这是失手了？”
“什么神医，连个解毒方都配不妥！”场下顿时哗然，一个药铺掌柜率先嗤笑。旁边老郎中连连摇头：“君臣佐使都乱了章法，枉费这些年虚名。”众人交头接耳间，嘲讽声此起彼伏。
曹哲趁机起身：“顾大夫，你这药似乎不灵啊？”
顾寒声面不改色：“曹公何出此言？”
曹哲冷笑：“莫非顾大夫用了什么劣质药材？”
顾寒声忽然一笑：“曹公既然质疑，不如看看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曹家药行以次充好的证据。”
曹哲当即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知府接过账册细看，越看面色越沉：“曹哲，你作何解释？”
曹哲慌乱间口不择言：“定是顾寒声陷害！他方才药效失灵就是证明！”
顾寒声不慌不忙，从药箱另取一药囊：”方才所用，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药囊在此。”他重新配药，中毒者服下后立见好转。
掌声如春雷炸响，众人纷纷起身喝彩，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曹哲闻言如遭雷击，肥硕身躯轰然瘫倒在地，手中佛珠哗啦散落。面如金纸的他抖若筛糠，眼睁睁看着衙役将账册呈予知府。惊堂木震响之际，官兵铁靴声已踏破曹家药行的朱漆大门。
正当顾寒声配药成功，满场喝彩之际，忽见城东天际腾起一道狰狞的黑烟，如同墨龙直窜云霄。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随风弥漫，远处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在场众人皆惊得面色发白。
“不好了！慈幼院起火了！”
苏砚闻言大惊，拔腿便往慈幼院跑，顾寒声略一迟疑，也紧随其后。
慈幼院此刻已沦为一片火海，烈焰如巨兽般吞噬着梁柱，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夹杂着孩童凄厉的哭喊。苏砚毫不犹豫地提起水桶浇湿衣裙，用湿袖掩住口鼻便冲进火场。她在浓烟中摸索着将吓呆的盲眼小女孩护在怀里，又拽起蹲在墙角发抖的哑童，朝着老妪嘶哑的指挥声艰难前行。
忽见陈栀鬼鬼祟祟从茶摊方向跑来，怀中鼓鼓囊囊，见苏砚看向自己，慌忙将怀中包裹掩住。
苏砚心知她心里有鬼，但当下救火要紧，一时无暇他顾。
火舌倏然窜上房梁，一根烧断的横木轰然塌落，将苏砚与怀中的孩童困在墙角。浓烟如黑龙般灌入肺腑，她护着孩童蜷缩在地，视线渐渐模糊，灼热的气浪炙烤着每一寸肌肤。
危急关头，一袭白衣破窗而入：顾寒声挥剑斩断梁木，将她与孩童一同救出。
二人跌坐在焦黑的院中，苏砚的发髻散乱，上面已然沾满烟灰，顾寒声的白衣已染成灰扑扑的颜色。苏砚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忽见顾寒声左臂衣袖焦裂，一道灼伤狰狞地蜿蜒着，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她急忙扯下裙摆内衬：“你的手！”
顾寒声却先查看她与孩童可曾受伤，确认无碍后，方才淡淡一句道：“这点伤么，无妨的。”
这时官差押着陈栀过来，见她怀中掉出茶摊钱匣。原来她欲要趁火打劫，想偷了慈幼院的银钱偷偷溜走。
苏砚眼见陈栀偷窃钱匣的卑劣行径，气得指尖发颤。却见顾寒声已撕下染血的袖口草草包扎，俯身查看伤员伤势。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焦土上，他却似浑然不觉，修长的手指沉稳地按压着一个昏迷孩童的穴位。
这场大火虽焚毁了半边院落，所幸抢救及时，慈幼院的孩童们皆平安无恙。苏砚的茶摊虽损毁严重，但钱匣已被官差从陈栀手中追回。三日后知府升堂，曹家药行以次充好的罪证确凿，曹哲当堂被革去功名，罚没家产。顾寒声与苏砚因救火有功，各获“仁心侠骨”匾额。自此城中药材价格应声而落，百姓们拍手称庆，都说这场火烧出了个青天白日。
这日清晨，苏砚正在焦黑的茶摊废墟间忙碌，此时正将烧损的桌椅搬至一旁。晨光中，却瞧见顾寒声缓步而来，素白衣袖下隐约透出包扎伤口的白布。他在残垣断壁间站定，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慈幼院重建，需多少银两？”他开口时，晨风拂动他散落的发丝，声音依旧清冷如常。
苏砚直起腰，用沾着炭灰的手背擦了擦额角：“少说也要百两银子。只是眼下茶摊损毁，我...”她望着满地焦木，苦笑着摇了摇头。
顾寒声自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青布钱袋，袋口束着红绳，隐约透出银锭轮廓。“此乃曹家罚没的赃银，知府特拨三百两用于慈幼院重建。”说着将钱袋递出，白布包扎的手臂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苏砚双手接过，指尖触及钱袋时微微一颤。她解开红绳略一点数，只见雪花银锭排列齐整，顿时眉眼舒展：“竟有这么多！足够将慈幼院修得比原先还敞亮！”她抬头时眼角泛光，郑重敛衽行礼，“我代那些孩子谢过顾大夫。”
顾寒声略一颔首，目光扫过焦黑的梁柱：“茶摊重修若缺银钱，可先从这笔款项中支取。”说罢转身欲走，素白衣袂在风中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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