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出门办事,还得带上一鬼一猫,实在不宜张扬。柳道非略微思索,便绕回屏风后,着手更衣。
江却营在外等着,与猫儿大眼瞪小眼。不过几时,略有风带过,江却营知晓是对方出来了,回身看去。只见柳道非着一身素白衣衫,那料子并不算上好的绸,却在那人身上如月华泄出,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宛若露月倾泻。三千青丝只用木簪挽起,几缕乌发垂于颈侧,将脖颈衬得愈发白皙。一身穿着简略至极,素净至极。
江却营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不禁呆愣住,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
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好看。
柳道非着白色最是好看,淡雅的音容配素雅的衣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整个人看过去如蒙薄雾,让旁人忍不住想走进瞧,却迈不开步子,不敢亵渎,只可远观。
眼睛彻底拴在柳道非身上,寸步不离。看对方缓步走过去,步至桌案,轻轻搁下黄金面。又摸一摸猫儿,后者在他掌心蹭一蹭,眯起眼睛。随即顺柳道非胳膊跳上去,停在肩膀,卧下。
柳道非接完猫儿,回过首,朝江却营看过来。
看对方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痴迷样,不禁轻轻勾唇一笑。这一笑清而不冷,柔而不媚,恰到好处。江却营再次心晃了晃。
良久,对方开口:“你想怎么走?”
江却营这才回过神,下意识问:“什么?”
柳道非偏头一思虑,便直接朝那处走去,步至对方身前。指尖灵力凝起。
江却营只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离自己愈来愈近,不禁呼吸一滞。随即,有股热流包裹住他,脚底一轻。须臾间,自己便已到一处被乌木香充盈的地方。
那是柳道非的乾坤袋。
江却营思绪刚从那人身上脱离,又被迫浸染在乌木中,完完全全被对方主导。
待到回神,才察觉到柳道非缓步行走,视线里光线明亮些许。
柳道非掀开竹帘,迈过门槛,刚步至庭院,便听得一声清婉女声:“大人,出行不带剑么?”
柳道非回过身,正看见汀兰亭亭立于身后。
江却营记得,师父以前的确剑不离身。他素来有“道门天才”之称,大道三千,剑道为先。当年对方一人一剑,行于江湖,创下不少英雄事迹,可谓一时名流。
若非如今重归人间,故人重逢,想要与对方说的东西太多了些,确实没注意到这点子小事。江却营也不禁疑惑,对方为何不带剑?
却听柳道非道:“此行需掩人耳目,用不上剑。”
这话有些道理,他的剑可不同凡响,带在身侧,再与此人气质一匹配,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但江却营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汀兰听罢,莞尔一笑:“那大人慢走,此行小心。”
柳道非略略点头,便抬步出府。江却营没忍住回过头,朝那处看几眼,只见汀兰在那处站立,目送柳道非离开。心里不自觉泛上些许怪异,却说不上来哪里怪。终究没有多问。
此时天将日暮,华灯初上,暮色缓缓浸透街衢。随柳道非步入闹市,已陆陆续续有小贩们挑着扁担放置摊点,摆上货品。
街上人流渐渐多起来,被煌煌灯火一衬,一切美得如梦似幻。
透过人群看过去,会瞧见有个人身姿挺拔,着一件月白衣衫,三千青丝只用木簪挽起,朴素至极,却难掩其风姿。立于人流中格外引人注目。
世人素来爱美人,更何况是这种谪仙在凡,状似明月,不带一丝俗世气的神仙美人。
继而柳道非一出来,立刻赢得许多目光。路人瞧他气质不俗,音容俊美,衣着质朴,肩上还蹲了一只猫儿,不禁附在身旁之人耳边窃窃私语,面上带笑,神色飞扬喜悦。尽是瞧见美人的高兴劲儿。
柳道非处于这些热烈的视线中,神色缓和。
大周素有风雅为上流,崇尚美气,更有男子簪花的传统。如遇美人,便送其一朵花,簪于鬓边,真可谓神来之笔。久而久之,百姓便养成了在街上遇欢喜之人,就朝他扔花的习惯。
自柳道非一路走来,街畔之人看得高兴,发出细碎笑声。不多时,便开始有第一朵花朝他扔过来。
柳道非伸手稳稳接住,朝来处轻轻一笑。
这一下,可不得了。
美人一笑,世人愈加高兴。随之,越来越多的花朝他扔过来。
一开始是些许花瓣,后来有整朵,接连不断飞过来。
柳道非虽已尽力控制脚步,却处于此戏正头,难免露出忙乱。江却营俯在袋中,已切实感受到,对方似乎真的有些……心力不济。
不禁在心底笑笑,笑师父还是这么招人喜欢。
当年他与柳道非出去,盛况愈下,可比现在还要精彩。
若说对方如今做国师,总戴着面具。想想也是,他若不戴,才真真算世人嘴里的“祸乱朝纲”,“祸国殃民”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江却营便在脑海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大逆不道!
柳道非可不知道徒儿说他祸国殃民,只察觉到街畔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造成堵塞,后头正有背货物的小贩大声嚷嚷:“喂喂喂,能不能让让啊!”
“哎哟喂,我这急着走喂!”
这才不得不快步挤过人群,用了些功力。
在外人眼里,只不过一晃眼,眼前之人就一闪而过,顷刻消失不见。
众人发出长长的“咦——”
柳道非避至人少处,才略略松一口气。
猫儿正在他肩头,呸呸吐出一口花瓣,白爪伸出,将柳道非肩头的花瓣也尽数扫下去。这才迤迤然卧下。
柳道非注意到江却营在低笑。
实在不是他摆架子,不让徒儿笑。可对方的笑声实在太难以忽略。若是有人这时候路过,发现这白衣道士明明闭着嘴,却还能发出阵阵笑声,恐惊得魂儿要飞了,或在心里暗骂他是有顽疾否?
柳道非无奈扶额。再抬眼,忽瞧见不远处,正有一个小贩,铺子上摆满各色糕点。心道正好,缓步过去。
江却营没笑多长时间。
在他察觉到柳道非脚步停下来,周围安静许多时,便敛了笑容,开始着手思考正事。
楚楚的阿公在哪里呢?
忽然,一阵诱人香味凑近。
那味道浓郁非常,立刻盖过乌木香,钻入鼻腔,将注意力拽走。
他悄悄从袋中探出头,看过去,只见柳道非立于一糕点铺子前,食案中放着不少些颜色鲜亮,观感极好,味道更好的糕点名吃。
江却营饿了。
先前满嘴跑火车,对柳道非说自己来凡不过是想摸几口糕点吃,用此等荒唐的理由骗师父。
但他如今真的饿了,若是谁能给他几块糕点,让他吃完立马滚回阴曹地府去,再被那万蚁噬心的痛扯过一遍,他也愿意。
……不过此事不堪回首。实在太痛了要不还是算了吧……但他真的好饿,老天爷佛祖神仙大能给他一口饭吃吧!
他的神仙给他了。
柳道非付过钱道声谢,便找一清静处,将方才买的一攒盒糕点尽数递给江却营。
余下几块,便给楚楚。
猫儿顿时高兴,倏地窜下地,用后爪站立,身子拉长,两只前爪接住柳道非俯身递过来的糕点,还不忘将其往怀里拢一拢,抱稳了,轻快吃起来。喉咙里滚出一阵“呼噜呼噜”响声,吃得幸福至极。
江却营看看猫儿,看它憨态可掬的模样,没忍住低低笑起来。
柳道非也笑。今日高兴,他笑得眉目舒展,被烛火煌煌一衬,更显得温和。
待糕点吃毕,一人一鬼一猫再次前行。柳道非问:“你先前说楚楚的家人,乃是一位演皮影的老者?”
江却营道:“正是。”
“这京中可确有其人?”
“有。”柳道非肯定道:“京城近几年夜市愈加繁华,皮影戏更受欢迎。只是我不曾去看过。”
江却营忽然一拐话头:“您在京多久了?”
柳道非明显一愣。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话头扯得不知所措。须臾,才答道:“应有三年。”
三年。
江却营在心底默念。
柳道非见对方一转话头,在得到答复后却不说话,应在想什么。
他最怕江却营乱想,这个孩子自小便心思重,老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平日也便罢了,都由着他。但时间一长,柳道非唯恐他胡思乱想出什么事来。
低头一看周身,瞧见掌心那朵花,笑了笑,将其放入袋子。
江却营正胡思乱想,冷不丁被对方一朵花递过来,不禁头顶冒出一个“?”。
对方目的达到,江却营的确不再胡思乱想。
他有些困了。
许是乌木香有安神凝气作用,就近接触,无论是人是鬼都能安心。江却营呆在此地,排开外物,内里气息平稳。一放松下来,便总是想睡觉。
不必再担忧自身安危,这一觉睡得踏踏实实,放松至极。
恍惚间,他好像又梦到了幼年,那些不得见月亮的日子。
自三四岁记事起,便有人告诉他:你八字全阴,晚上阴气太重,不可出门!
江却营将信将疑,却无端听说了些“你母亲就是因此而死”,或是“出去定被鬼祟附身”等等话。便只能乖乖听话,每到天稍稍染上墨色,就静静呆在屋内,门窗阖紧,烛火点上,避开外界。
纵使大周夜市热闹喧腾,在七岁之前,他也未曾瞧过。
甚至没有看过一眼月亮。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那书中被无数文人墨客写尽酸诗的,至情至美之物,皎皎孤月一轮,究竟是怎样的——
他好想看看。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顺着人流被拉长,与烛火混在一起,显得温暖又沉寂。
柳道非隐约察觉到袋中有沉睡气,便走得更稳,以防扰到他。
所幸,一路并无波折,对方也睡得安稳,没被坊间嬉闹声吵醒。
柳道非走便街巷,寻找对方所说的那位皮影老者。
暮色如墨,天彻底黑下去。东市极尽喧腾处,最热闹的地方,被人群团团围住,欢呼雀跃声此起彼伏。
定眼瞧去,只见白布棚上映出几个倜傥的身影,皮影小人儿颜色鲜亮,一看便可知制作之人拥有顶好的手艺。红过丹砂,绿赛翡翠,黑如泼墨,几种颜色画在一起,做成机关灵巧的皮影,身影在白幕上翻飞。
柳道非不自觉看入神。
慕中正有两皮影执剑争斗,打得激烈。倏然!一道更魁梧的影子砸下来,形态狰狞,身材魁梧,一派凶神恶煞之状。迅速将另外两人的气焰彻底压下去。
那凶神恶煞的皮影身形陡然膨胀,尖爪亮出,嗓音粗哑唱道:
“吾乃大和藩高道之徒,今日来此比武招亲大会,势必大败诸位,应战全场——”
口气不小,嚣张至极。
“切!”
台下每每有人不服,以示鄙夷。
就在此时,忽然,另一道影子窜上去,潇洒自如,气宇轩昂,迎道:“阁下在此大闹,可有失贵国风度。”
对面冷哼:“你是何人?”
皮影道人一转长剑,笑道:“太微真人衣钵传人,归墟宗掌门,柳道非是也——”
嘿嘿终于改好,这一版好多了,祝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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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嬉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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