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片漆黑，雨水在窗上打成瀑。
许夏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
他天亮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四下寂静，霖星撞入黑色的风暴中。许夏昇最讨厌雷雨天的夜，绷紧身子，一直静坐着发呆。
“哥哥为什么在原地不动？”
“他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们要抛弃哥哥吗？”
“是哥哥先抛下我们。”
许夏昇：“……”
救命。
他又幻听了。
许夏昇猛地站起身，踱步几圈，还是烦躁。手肘撑住墙，头在墙面磕了几下。闷痛让他缓过来些，却发觉有什么盯着自己。
许夏昇缓缓转头。
是全家福照片。三个人，看不清表情，却在画面里对他伸出手。
许夏昇刹那静了，后退半步，转头冲向阳台。
他拽开紧闭的拉门，动作轻盈却有力。
呼——
狂风骤雨立刻倾泻进来，窗帘擦过脸颊，如同战旗猎猎作响。
他两步迈到阳台边，大跳撑住护栏。惯性让他半个身子探出护栏外，许夏昇仰起头，密实的雨腥味砸在脸上，肺部灌水般地疼。
“我好多了。”他自言自语，“没人追得上我。”
十楼俯身向下看，楼下幽深无光，像是深海汹涌。
下一瞬，深海亮起来了。
两束昏黄的暖光在雨幕里割出温柔的圆锥。许夏昇愣住了，再仔细看，车子旁竟然倚靠着人影。
这种天气出门，还不打伞吗？
“喂——！！你还好吗！”许夏昇对着楼下大喊。
他像随时会脱手、飞跑天际的漂亮气球：“我又有点不想活了，你呢！”
楼下的人没动。狂风暴雨的压制下没人能听到他说什么。
于是他有些肆无忌惮：“你们——能不能都别走啊？”
狂风把睡衣吹鼓，许夏昇觉得他是汹涌海浪上紧绷的白帆。
他想去航船。
啪！
许夏昇被拍了个趔趄，被迫从挂着的栏杆下来。
拍在脸上的是张画满涂鸦的纸，不知道哪个小孩恶作剧。
上面写着：口是心非的大傻蛋。
底下还画了个大王八。
许夏昇：……
他彻底闭嘴了，静默地看着楼下。楼下的影子也没动。
过了好半天，黑影冲着他挥了挥手。
许夏昇的心情突然畅快起来，对楼下扬了扬胳膊。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个人挺好的。我要回去了，再见。”
他擦了擦眼下，关上阳台的拉门。
而柜子摆着的根本不是家庭照片，而是两个少年，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咚！！！”
涂鸦纸团稳稳落在垃圾桶里。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碰撞的巨响，隐约伴着瘆人的凄嚎。
许夏昇并不害怕，也不看门外是什么。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好奇地打开门。
***
晏怀清有点发懵。
明明上一秒还在暴雨浇灌的车内，再睁眼却是视野低平的走廊。
面前是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春联甚至还是两年前他贴上的。架子上摆着的绿色植物早就枯萎变黄，看得出主人并没有精力去护理它。
——这是许夏昇家，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地方。
晏怀清本能想溜，却一滑，下巴和肚子狠狠磕在地上。
他狼狈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白色的，毛绒绒，狗爪子。
震惊与恐惧不知何者更甚，最终理智压下一切。他四脚并用，以宛若动画片里演的夸张姿势狼狈地蹿到电梯前——
反光的电梯门似乎应该倒映出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影。“汪”一声狗叫，梦碎了，只剩毛色脏污的比格茫然地呆坐原地。
晏怀清转身就开始撞门。
“werwerwer——”
救命啊！！！！
“嗷！！！”
惨叫声和着动物的怪叫，叠加着噼里啪啦物品扫地的声音。
肚子被撞得有点疼。许夏昇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水，看向占据大半面墙的硕大剪影，脑子发懵。
哥斯拉什么时候拍第三部了？
他缓缓转头。视线滑过斜歪的茶几，顺着路径是扫落一地的狼藉，直通沙发。
借着月光，勉强看出不速之客是只狗：
中等体型，花纹很深，耳朵随着跑跳扇来扇去。
这东西看着有点眼熟。
许夏昇面色一白，顿感大事不妙。
轰隆！
紧随的雷怒从亘古响彻今朝，宛若盘古开天，万灵复苏。
狗伸长脖子，伴着雷声嗷嗷嚎叫。
“werwerwer！！”
许夏昇悬着的心终于麻了。
——果真是一只比格。
客厅灯亮，暖光如昼。
比格乖巧地趴在沙发上，眼神温和又无辜，对着他细细叫了两声，丝毫没有刚才半点野性。
要不是遍地狼藉的客厅提醒他此狗破坏力极强，许夏昇肯定觉得刚才只是场充斥着刻板印象的噩梦。
许夏昇：“喂，小坏蛋，你是从哪儿来的？”
比格两步蹿到许夏昇脚下，呼哧呼哧就他腿上扑。
好可爱！
许夏昇心化了，立刻变脸，柔和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别怕，我肯定会帮你找到家在哪。”
比格配合地哼唧两声。
许夏昇蹲下身子，打算先给狗擦干还在滴水的毛。
没想到比格却并不买账，压低爪子往后跳了几步，叼起手里的毛巾就往后扯。
许夏昇：“怎么了？”
怕弄伤小狗，许夏昇缓缓松开毛巾。见他放手，比格动作果断，叼起毛巾一甩。
还给自己助力：“wer！”
毛巾在空中划出弧线，完美降落在许夏昇头上。
许夏昇：？
比格动作不停，嗷嗷叫着，宛若疯狂大钻头般挤进他的怀里，叼起睡衣门襟就往外扯。
许夏昇胸口一痒，意识到不妙：“等等！”
噼啪——
纽扣们如同天女散花般洒落，其中一颗正中他的眉心。
许夏昇：……
身子一凉。
回过神狗已经扯开他半边的衣服。
某个顽固的纽扣还在地面上陀螺般转圈，比格心虚地一爪子踩上。
许夏昇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暖光给白瓷般的皮肤渡上一层釉。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也被雨水浇透，半件冰凉的衣服阴森地舔着他的身子。一滴水珠顺着柔顺的黑发低落，却正好落在扬起的狗头上。
许夏昇明白了，弯起眼睛：“你是想让我先擦头发，换掉湿衣服？”
狗叫着点头，又触电般趴伏在地。爪子扒下耳朵，盖住眼睛。
许夏昇：？
害羞什么？
顺手对着狗脸按了张照片，发到了住户群里。
[X]：请问邻居们，有人家里丢狗了吗？
[X]: [图片]
大风天邻居们都闲得没事儿干，回复很快就刷满了屏。
-比格大魔王！
-赏味期已经过了吧？心疼你，好邻居。
-看着背景碎了一地的东西，已经脑补出发生啥了orz，邻居辛苦。
-确定不是仇人故意扔到你家门口的吗哈哈哈。
-需要狗粮可以dd我！！
-这个狗看着还挺可爱的，就是拍出来有点猥琐（狗毛过敏不要狗）
-希望以后天台上不要看到你的身影……
许夏昇：……？
住户们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
各执一词，但总结下来就一句——
许夏昇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趁着许夏昇对着手机出神的功夫，狗头鬼祟地凑了过来。
看到屏幕上的字，怒叫了好几声，许夏昇哄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狗不愿意洗澡，许夏昇给它擦干身上的水，随它在客厅乱跑。
他快速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
比格正摇头晃脑地和空气干架，看到他有些躲闪，视线一直绕着许夏昇飘。
看着狗又跑又跳，许夏昇说：“饿了吧？我给你拿吃的。”
刚才热心的邻居给他送来了狗粮。他在壁橱里拿来藕粉色的瓷碗，轻扣在狗头上。
“晏皇后背弃朕，现已被朕打入冷宫，现将此神碗赠与比爱卿。愿你好好使用，越吃越壮。”
比格却不满地摇着脑袋，许夏昇连忙把碗拿下来放到狗面前。
狗看清碗的样子，扯着脖子哀嚎。
你居然拿我的碗喂狗！！
不过人与狗的悲欢并不相通。
许夏昇震惊：“晏怀清用过的东西狗都嫌？不能吧？”
狗更生气了。
许夏昇手忙脚乱，很卑微：“你别生气，生气也别叫了！小点声……”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许夏昇把自己的碗给了比格用。
他看着装满狗粮的薄荷小绿，心在偷偷滴血。
没想到比格对着狗粮闻了半天，却一口不吃。
许夏昇不知道哪根筋短路了：“我给皇上试毒。”
他捻起狗粮，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淡淡的香气占满鼻腔。许夏昇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许夏昇眼睛亮了，激动地：“哦！！”
比格：？
比格向后蹦了几下，爪子不满地嗒嗒作响。
许夏昇激动地拍了几下结实的狗屁|股：“你尝尝！真的好吃的！骗你我是狗！”
“wer！”
比格动了动耳朵，半信半疑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许夏昇眼疾手快，抓了一把狗粮，直接塞进比格的嘴筒子。
“嗷嗷——呜？”
挣扎时本能一动嘴。
星星眼投射出两道炽热又肯定的光柱，然后郑重地狠点了下狗头。
许夏昇兴奋道：“我就说吧！没骗你！真的好吃！”
“werwer!”
十分钟后。
嘴巴里还有狗粮留下的余香，许夏昇没忍住回味了一下。接着他双手抱头，半跪在地哀嚎。
“我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吃这个啊！”
比格也垂头丧气地缩在旁边，赞同似的嗷嗷叫了两声。
许夏昇转过头，幽怨地：“你也觉得我很蠢吗？”
比格叼住碗，侧头。
仅剩的两粒狗粮噼里啪啦落地，一颗还弹到了许夏昇面前。
许夏昇：……
“难道你也后悔吃了这个。”许夏昇推理出真正的意图，震惊道，“狗不应该吃狗粮吗？”
狗没说话，瞪了他一眼。
许夏昇：“那……我明天再去宠物店，不对，去超市看看。”
卧室的暖光下，许夏昇简单地记着日记。
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狗也很安静，一点都不需要他操心。
他满意地走出卧室，却听到奇怪的声音。
谁在打视频电话？
他快步走到客厅，不出所料，比格正拿着手机一顿乱按。
“等等！”
他慌忙阻止，电话却断了。
时隔一年，备注为[神经病]的人终于从置顶栏的最底端浮上来。
许夏昇面无表情地打开聊天框。
好几条绿色的泡泡占满屏幕，全都标着视频未接听。
许夏昇：……
对面一句话没回。
不经意似的向前划，密密麻麻的聊天气泡载着回忆涌来，最后搁浅在一年前。
2025年3月15日 23:47
[X]:哥，我有点喝多了，你能来接我吗？
[X]：[定位]
[神经病]：等我，宝宝。
[神经病]：在店里别出来，哥马上到。
[X]：好的哥~
[X]：我还想吃你做的草莓小蛋糕[可怜][可怜]
许夏昇终于明白这次醉宿为什么这么难受了。
以前喝了酒，都是晏怀清开车来接他。无论离家多远，都会在半小时之内赶到。
其实大多数时候许夏昇都没太醉，夸张地让自己晕头转向，没有骨头，心安理得地把整个人黏在晏怀清身上。
而晏怀清也这样由着他来，到家以后帮着他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还给他煮解酒茶喝。
“你倒是守信用……”
犹豫半天，许夏昇还是舍不得点屏幕中间的五个红字。他自嘲地笑了笑，取消置顶，把备注改成了“晏怀清”。
完成这些，他突然有点脱力。
客厅没有开顶灯，只有一盏落地台灯散发昏暗的冷光。
比格缩在沙发上呜呜叫。
许夏昇半跪在沙发前，摸着狗头，温柔道：“对不起，小狗。刚才凶了你。”
然后坐到沙发上，托着狗的两只前爪把他抱到胸前。
狗的眼睛深不见底，泛起泪光。是井，井水透亮，倒影不是月，全都是自己的样子。
鼻尖触碰到浓稠的感伤，许夏昇躲闪不及，心也跟着钝痛。
“你在思念谁？”他把狗抱到胸口，“想你的主人了吗？”
许夏昇接着说：“我也有一个很想很想的人。”
“我们相识在十八年前，那年他十岁，我八岁。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小孩。相依为命走到现在。可我们还是分开了。”许夏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接着话题一转，更像似自我劝慰，“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他的想法。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得向前看，对吧？”
他温柔地揉着狗头，把比格抱在怀里。狗头埋在颈窝，他听到了几声小声却坚定的狗叫。
许夏昇笑了。
狗舔着他的眼角，呼哧呼哧看着他。
体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却把心跳按得更有力。
扑通，扑通。
雨夜好像也没这么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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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比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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