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夔南没有理会楼梯上的动静,他仅是看了眼周隐:
“周隐。”
祝瑜父亲的声音具有穿透力,沉若古钟,裹着不疾不徐的威压。他抬手褪下外服时,袖口银扣的冷光都冷人几分,周隐站得端正礼貌,直视祝夔南时他的眼睛也是浅色的,浅得却让人看不清他的一切,水至清则暗藏玄机——似寒潭覆雾,清而莫测。
“伯父好。”
“嗯。”
祝夔南站着就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厚重感,是凌厉气魄上比身旁两侧的秘书多了一份温和,他回应完后,紧接着语气平缓道:
“回来也好,多想想以后的事。”
说完他就进了主书房。
祝夔南说的没有任何主语,两位秘书示意后祝瑜低下了头,所有人都明白是说给楼梯上那位少爷的。
祝瑜也心死如灰,一句话就把他钉死在了这里,他这个白痴天大地大,为什么就偏偏回了家。
周隐蹙眉看向祝瑜,他已经是一副灰暗无神的样子。
他对自己父亲的不动声色几乎达到了畏惧的地步。
还没一会儿,其中一位秘书出来后端得很是礼貌客气,笑得亲近温和:
“祝董请小周少爷您留下来吃个中秋便饭,希望小周少爷您可以尽情感受上海的魅力,假期结束后我们会派人送您回去。”
想要离开的周隐在这时看向祝瑜,楼梯上的他早已没了活力,呆呆地却也知道摇头。
有些话在嘴里脱苦回甘:
“好。”
周隐微微低头示意答应留下了。
客厅只剩他们两人了,周隐稳稳地走上台阶站在祝瑜的一阶下停下:
“你不是要带我去玩玩吗,走吧。”
他微微仰头给了祝瑜一个笑容,祝瑜好像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紧紧攥住周隐的肩头。
一路上,祝瑜都是始终不见活力,来来往往的人潮夹在群崖似的摩天大楼里。路过的繁华都是马赛克,五颜六色的马赛克。他的骨子里就是害怕父亲的存在,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还试图把周隐…拉下同葬。
而周隐双手插兜倒对接下来的游乐园有了些许期待。
祝瑜抽身游离,但时不时还会给周隐一些回应,他带着善意而毫无灵魂的笑容,周隐不喜欢。
所以…
“啊!!!!!”
周隐带着祝瑜坐上了创极速光轮的那一瞬间,才把祝瑜的灵魂拉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
祝瑜全程闭着眼睛的同时,又用头顶看路,他只觉得魂飞了,直到下了车,它才回来。什么烦恼还在后面追着,大概还要缓一会儿。
这个项目祝瑜不是没玩过,可他从来没有在不做心理预期时玩过。那一瞬的匪夷所思难以言说,下了车后祝瑜停在原地的模样像是回味,像是回魂…
周隐则给他当支撑的墙壁一般站在祝瑜身侧冷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祝瑜垂着头只是抓着他的手,死抓着。
周隐刚想开口问他情况,抬头的浅眸忽然发亮:
“我们再排一次吧!!”
听到这话,看见祝瑜这副模样,周隐心里发笑,这才放下了心。
但是…刚放下的心又被提溜着悬在喉头…
这次换周隐双手抱胸佯装自己无事发生,强压自己的胃部翻涌成海,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祝瑜——什么人创极速光轮坐了三遍以后,他那个闪闪发亮的眼睛还充斥‘我还想玩’。
要不是节假日实在人太多,这人几乎还会再坐上几遍才尽兴。
“我们接下来去买东西吧!!!”
但好在祝瑜的活力恢复了过来,他的笑容没有放下来过,他们一路拍拍看看,走走停停,带周隐见到了花车,见到了城堡,还带着他见到了晚上的‘迪斯尼老板’。拍立得上都是某人的笑容和他们的合影。
“带这个!”
“不带。”
“你带带嘛,真的很可爱!”
祝瑜拿着发箍撒娇着,周隐扬起不经意的笑容。祝瑜还觉得很帅,直到…
周隐比他高,不动声色地在他头上夹了一个发夹,祝瑜拿着粉色发箍站在试衣镜前才发觉,自己头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粉紫色发夹,而自己还傻傻地在那里带了一路。
两人都处心积虑让对方带上,为数不多的心眼全用在了对方身上。
妈的,帅个屁!
后来,周隐身上被祝瑜戴上了几个小玩偶,他像个人形衣架,衣领一圈上都是。
“你看,那个男的好可爱…”
“我更喜欢衣领那一圈。”
“都可爱!”
一路上,因为这一圈周隐收到很多目光,祝瑜偷笑比听见夸自己的还要开心,周隐则黑着一张脸,两人打闹互相哄一路才好。
但今晚要和祝夔南吃饭,他们看不了烟花只能草草离开。
“好玩吗?”
“好玩。”
“那下次我们再来。”
“哼…”
“不过得等等我。”
“为什么?”
“攒钱。”
“哼哼...叫哥,哥请你。”
“伸手要钱是弟弟。”
祝瑜轻啧一声,臭小子…转一圈自己反倒被教育了一通。他也不生气,想着大不了自己和他一起兼职,然后一起来玩。
“那我们一起兼职。”
周隐浅笑道:
“好。”
回到家时,两人主要是周隐,他两手提了满满几袋东西。
空庭里只有几个调香师在,夕阳刚下,便早早的天黑了。空庭古桌上摆放着几样茶点,四处不见香,却处处闻香来。几棵百年青松立在空庭中,今夜月松定是赏心悦目。
“这里看不到月亮。”
周隐喃喃道,他心里想海岛随便找一个地方坐着,月亮都发亮得近在咫尺,躺在草坡上便是一夜好梦。而祝瑜则习惯了一个人坐在空庭里揣摩夜晚的天气,或许今夜有月,或许今夜有雨。
如果是个好天气,父亲回来的概率就很大。
“等等总会有的。”
祝瑜和周隐坐在空庭里,鼻息间萦绕的香倒是普通的檀香,安神养心。
“两位少爷准备吃饭了。”
听到这么恭敬的一声,周隐鸡皮疙瘩几乎掉一地,别说少爷了,平时喊他最多的就是“喂”…
来到餐厅,一整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装潢令人觉得高处不胜寒,入目的那张圆桌大得吓人,就像一颗没有灵魂的月表,最远距离的交流大抵要靠喊的。
祝瑜看见周隐这副模样笑得不能自己:
“快坐下吧。”
只有两副碗筷,只有两个人,却是要应对满汉全席一般的菜肴,再怎么热闹也觉得空旷。
团圆并不是在哪里都可以。
祝瑜给周隐夹了菜:
“吃吃看。”
两个人安静得都可以听见筷子碰在一块的声音,一个较轻一个较稳。
呼吸也是,煎熬极了。
勉强快要吃完,两人就要起身时。阿姨恭敬地轻唤道:
“祝董好。”
脚步几乎无声,但两人却是几乎同一时间站起,祝夔南泰然走进,祝瑜自动地紧绷一根弦,不敢出声。
他摆了摆手,他们就坐了下来。
祝夔南松开袖口,作为一家之主地举起高脚杯:
“来吧,我们举杯共庆中秋。”
他从来不会和祝瑜解释他迟到的理由,也从来不会向祝瑜道歉自己的迟到,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地以他为中心。等待他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只有乖乖举起杯同饮的资格。
祝夔南简单吃了几口说道:
“申请学校方面,我已经安排好了,中秋之后就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你已经落后了很多,我不希望你再掉队。”
祝瑜一怔,他右边看了一眼周隐,而周隐抿嘴吃着菜沉默不语。
“爸,我想..”
祝夔南端了端眼镜,眼里不容置喙的威慑冷光,让祝瑜自动闭了嘴。满腔想法却无话可说。
周隐道:
“我也高二了,我想问哥想去哪读?”
祝瑜一怔,忙不迭结巴道:
“我..我都可以,只要我能考上的。”
“那哥愿意去非洲读书吗?”
祝瑜一脸诧异:
“哈?”
周隐放下了筷子:
“那哥想去中东,东南亚那些地方读书吗?”
“周隐。”
祝瑜给周隐使眼色,他父亲绝不是可以调侃的对象。
但周隐一脸认真,像个讨教学业的弟弟。
祝瑜瞄了一眼周隐,放弃抵抗般认命道:
“不是。”
“既然不是,为什么要说都可以。”
“因为...”
"哥,我想听你说。"
“牛…牛津。”
祝瑜看了一眼祝夔南,心中慌乱得要命,就连指尖都不自觉地发抖,他父亲本硕博都在牛津,而自己却要在他面前说自己达不到牛津的水平...他看得见未来,自己永远达不到自己父亲的高度。
周隐的脸是极为硬朗冷峻的脸,却在这一瞬间极为捧场地凑前道:
“你好厉害!哥...”
“既然明确了目标,那就去做。我看海山岛帮不了你,中秋之后,我让他们给你安排国际学校。”
祝夔南话题突转:
“我听说你的成绩很好。你有考虑来上海读书吗?”
周隐嘴角始终带着一层薄笑,他的眼珠与他们是极为反差的深黑,没人看清少年的心思。
周隐转头正对祝夔南的眼睛,他居主位,他们中间夹着一个祝瑜:
“伯父,我的成绩只是相对于岛上三百个学生而言。在上海算不了什么,但我听说哥的成绩才是真的好,我很向往哥哥,想向他看齐,跟哥哥一起学习,所以他在哪我就在哪。”
祝瑜心里一暖,周隐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学着去和父亲沟通——
他鼓起勇气道:
“父亲,我想在海山岛读完再考虑这些!”
咀嚼着苦涩的味道,周隐无话可说。但祝瑜在为自己争取的模样让他嘴角微微上扬,很薄很浅但祝夔南看见了。
祝夔南自己倒了一杯酒,小酌一口后说道:
“虽然风雨之后你看似成长了许多,但似乎毫无价值就是你的价值。”
此话一出,周隐的险些折断了筷子,但祝瑜错愕到嘴巴微张,他果然还是做错了。他的筷子紧攥,嘴巴苦涩得厉害。喉咙像吞了刀片一般艰涩开口:
“可我不想再转学了。”
祝夔南了然,无奈一笑:
“小家伙们把自己的人生当儿戏…”
“你们真的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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