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作为心理老师,在禹大任职十几年,接触过的学生不少,平均每天会有二到三人来主动咨询。
大多数人都是比较普遍的焦虑问题,症状十分轻微,需要拿出测验卡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除了年末评教时一贯淡然的他,此刻也难得产生了点好奇。
徐至戴上眼镜,拿出用来记录的笔记本,姿态随和地低头翻开,目光偶尔扫过李斯,平和地观察着她。
女生身形消瘦,但脊背挺直,填写问卷时会无声地默念题目,神色非常专注……
只是摆在桌上的双手不太对劲。
两个手背上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明明五指纤细匀称,看起来很正常,动作却格外奇怪——
右手握笔的姿势标准,下笔的力道也适中,可写着写着,它会突然的停下,随后食指缓缓从字迹上略过,像是要重新检查;左手五指攥拳,“哒哒”地敲着桌面,看似悠闲,但每隔几秒就会快速弹起,大力地往右手的方向冲。
有几次直接把笔打飞了出去。
这时,女生会很明显的感到不耐,小声嘟囔着什么,再弯腰捡起。
徐至微微挑眉,眼神逐渐染上兴奋,肌肉抽出频率高、活动不受控。症状比较严重了。
好不容易碰到了典型的例子,他必须要将她治好……
5分钟后,徐至看完李斯的测验单,不得不打消心底那点微妙的企盼——李斯的心理状况非常健康。
甚至可以说,比大部分的学生都更健康。
徐至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你的疑问具体是什么呢?”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电脑主机在嗡嗡运作。
李斯扭了扭身子,把两只手塞在了大腿下面,牢牢压住,努力忽视它们扭曲挣扎的小动作,简单讲述最近发生的怪事。
不过为了保留颜面,她把冒犯的行为概括的比较委婉:“……都是从一星期前开始的,”她犹豫几秒,才下定决心问道,“您说……我这种病能治好吗?”
徐至的专注力松懈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李斯同学,根据你的表格答案,我需要告诉你,你没有生病。”
他解释道:“你的日常睡眠时间稳定在5到6小时,并且都是零点之后,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并不正常。并且,你说你只要入睡就一定会做梦,你的睡眠质量也很差,这些情况表明你可能患有神经衰弱……”
看李斯面露恐惧,徐至安慰道:“这很常见,不用害怕。生活中的压力会导致大脑紧张,容易诱发出这个症状,同时会导致情绪激动、暴躁,做出平日没有的举动。你的程度并不严重,只要保持心情放松,吃些安神的药,能很好的改善。”
“不要给自己不好的心理暗示,你没有精神疾病……”
“不是的……”李斯忍不住否认。
脑中的左手正紧追着男人一句一反驳,刺耳的尖叫吵的她头疼。
李斯几次张开嘴,又犹豫着闭上,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地一皱眉,快速开口道:“我的两只手是活的!”
徐至一愣:“什么?”
左手却是喊声戛然而止,小声傲娇道:“哼,你承认我们不是精神病啦?这就对了嘛……”
李斯不理她,紧接着补充道:“我是说,我的双手会说话!从昨天开始,就在我的大脑里!”
她极度的渴求被相信,顾不上脱离控制的双手,热切地望着徐至。
“嗯……”徐至组织了下语言,“我明白你的意思,应该是过度焦虑引起的幻听……”
说到一半,其实徐至也有点迟疑了。
他又快速扫了遍问卷,若是只看上面的内容,他能很肯定地保证李斯不存在任何心理疾病,可……偏偏她所描述的行为又完全相悖。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一定会怀疑测验卡是另一个人写的。
“真的不是的!如果只是幻听,那它们怎么会用我的声音,并且说的内容全都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它们有独立的意识!”见徐至明显还要否定,李斯急得手肘撑在桌子上,“就比如现在,我的左手发现了您的最下面两颗扣子扣错了,但在它说出来之前,我完全没有看到!”
“又或者大一上学期的时候,您在A区大教室开过讲座,我坐的远,当时根本没看清您的样子,但左手从刚进办公室就在讲,您的发量比之前少了一半,感觉再过几年就得秃顶戴假发了……”
徐至摸摸自己的鬓角,抿了抿唇。
“就现在!它说您的鬓角长长的,像是冬天房檐下的冰条……”李斯说道,“您看,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留意的细节,难道还说明不了吗?”
徐至的手默默放下,把自己的衬衫下摆往裤子里塞了塞,叹了口气:“那,这几天下来,你的双手有做出过伤害你的行为吗?”
李斯摇头:“那倒没有。”
“所以,”徐至坚持最初的观点,“没必要想得太严重。”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建议:“最基础的是放松心情,减少平日学习和工作的量,如果要忽略说话声,还可以……”
李斯向前倾身:“老师,我忽略不了,我只想让它们彻底消失!”
左手震惊:“消失?你想让我们消失?你好狠的心……”
李斯不理它,又说:“有什么办法吗?医院有能根治的药吗?”
左手气吼吼地去扯右手:“你听没听到,她连你也不爱,这个坏女人!”
徐至温声说道:“按照你说的,幻听才出现不到一天,具体不好下定论,我不建议你这么早药物干涉……”
他写字的动作一顿:“结合你的心理测验答案,我还是认为,你没有精神疾病,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管是说话声、奇怪的行为、还是没留意过的观察,都来源于你本身的意愿,是你潜意识的想法。”徐至说,“本质上,它们并不真实存在,是虚假的。”
李斯觉得有些失望,但毕竟是免费咨询,这个结果,倒也不算那么难以接受。
另外两个却不这么想——它们气炸了!
“哈?”左手冷笑连连,“死书呆子,居然说咱俩是假的?真是个智障,我都怀疑他这水平是正经老师吗……”
“确实不像。”右手忽然开口。
它的语气冷硬,听起来比左手还要生气。
虽然和它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共用一个身体,李斯神奇地体会到了一丝危机感。
感觉大事不妙,李斯立刻想把两只手重新收回来。
还是晚了一步——
李斯蓦地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拉力,低头看去,只见两只手正牢牢地扒在桌子边缘,指节紧绷地扣起,指尖白的近乎透明。
要做什么?
愣神的一瞬,两只手突然同时发力,连带着双臂狠狠往前一拽,拖着拼命后撤的李斯,硬生生地拉着她来到了桌子的另一侧。
“不不不!停……”李斯终于回神,语无伦次地提醒道,“我控制不住了,快走,快闪开……”
徐至大概是没听明白,还主动靠近了些:“你说什……”
下一秒,左右手松开桌子,猛地扑了过去,一手一边,抓上了徐至两侧的鬓角。
接着,狠狠往上一提。
“哎哟!”
脑海中是左手恶狠狠的喊声:“让你瞎说!让你瞎说!本来就看你这几根杂毛不顺眼,我给你提前薅成斑秃!”
右手依旧微持着话少的高冷性格,手上的动作倒一点不含糊,没几下像是找到了规律,速度越来越快。
左手注意到了:“你什么意思,要跟我比赛吗?”它不服气道,“谁怕谁!叫你知道左撇子才是最强的!”
两只手较起劲了,“唰唰唰”的甩出两道残影。
“别揪了,别揪了……”李斯满脸无助,“老师对不起,这真不是我做的……”她扭头对门外喊,“快来人!快来人!!”
她的喊声在整条空旷的教学楼里回荡。
门口的谢一瑾被吓了一激灵,从瞌睡中惊醒。
一睁眼,看见走廊尽头的几扇门打开,好几个老师闻声赶来,疑惑地相互小声询问,个个满脸迷茫。
他们几步跑到心理室门前,隔着一扇门板,能听见里面女生的呼救一声高过一声。
老师们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
“吱呀——”
谢一瑾慢了一拍,被挤在人群后面。
望着里面的场景,所有人目瞪口呆。
徐至被摁在椅子上,眼镜要落不落地挂在鼻尖,脸连着脖子红成一片。大概是太疼了,他忘记了反抗,只一味想用手阻挡,小声地“哎哟”“哎哟”地叫着。
李斯半弯着腰,下半身离得老远,看样子是想拉远距离,可双臂伸的笔直,揪起那两撮头发死命地拉扯。
诡异的是,偏偏两人的反差巨大。
被揍的人闷声承受;反而正在动手的李斯一脸哭相,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边不住道歉,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求助。
“快过来!打人了!把我拉走!!!”
-
老师们合力上手,才将两人拉开。
他们简单瞥了眼徐至的伤势,随即站成一排,警惕地挡在他身前。
谢一瑾则眼疾手快,目标明确地扣住了作乱的双手。
学生和老师本该是等级分明的关系,此时却罕见的对峙着——倒没有持续太久。
吵闹的动静引来了主任,他大致了解之后,对于学生伤害老师的事实感到很是震惊:“你哪个学院的?是不是疯了……”
两只手本就没有完全撒气,听他这么一说,索性调转目标,大力挣脱开又要往前冲。
左手怒道:“你才疯了!我要把你这肥猪切成五花肉……”
事态即将再度失控。
李斯耳边听着主任喋喋不休的责骂,脑中还有躲都躲不掉的鬼叫,几近破音的声音刺得她太阳穴狂跳。
李斯深呼吸几次,忍无可忍地吼出来:
“都给我闭嘴!烦死了!”
办公室内立时鸦雀无声。
“情绪这么不稳定,你该去查查心理……”主任说到一半,看见了默默揉脑袋的徐至,无语地闭上了嘴巴。
就这么,理所应当的,即使有徐至重复着 “不要紧”的制止下,李斯还是得到了一个月通报批评的处罚。
并在垂头丧气走出逸夫楼时,即刻便看见了大屏幕上自己正滚动播放的大名。
谢一瑾偷瞄她的表情,小心地问道:“那,等下还要去附属医院吗?”
李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左手先伸出食指,缓慢地摆了两下。
同时,它余怒未消地强调:“哼,你还不信?那就去医院,我可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李斯:“……”
现在这样,她也不敢去了……
敢去正规医院闹,吃的恐怕就是国家饭了。
李斯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了,我已经确认了,我是真的有病。”
徐至:怎么追着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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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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