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洛之然回到丞相府时,夜色已浓。府门前的石狮在朦胧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肃穆,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这个被大小姐带回来的、与这朱门绣户格格不入的“意外”。
沈清辞心中已有计较。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西侧一处供仆役杂役出入的角门,守门的婆子见她归来,虽眼中闪过诧异,但不敢多问,恭敬地开了门。
“跟我来,低头,不要四处张望。”沈清辞低声对身后紧紧跟着、几乎要贴着她背影的洛之然吩咐道。他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这深宅大院无形中带来的压迫感。
她将他径直带回了自己居住的“听雪苑”。这是丞相府中较为僻静的一处院落,符合乐笙喜静的性子,此刻也正好方便她行事。
苑内的大丫鬟碧珠见小姐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少年,惊得瞪大了眼睛,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失声惊呼。
“小姐,这……”
“去打些热水来,再找一套干净合身的杂役衣裳。”沈清辞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清冷,“他叫洛之然,暂时安置在苑里,你亲自照料,别让旁人靠近他,也别多嘴。”
碧珠虽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低头应道:“是,小姐。”她不敢怠慢,匆匆去准备了。
沈清辞将洛之然带进一间闲置的厢房,这里陈设简单,但比起他之前蜷缩的雪地,已是天壤之别。
“你先在这里住下,洗漱干净,换身衣服。碧珠会给你送吃的来。”沈清辞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记住,在这里,少说话,多做事。没人问你,就不要提你的过去,尤其是……你身体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明白吗?”
洛之然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与惶恐,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之然明白!之然一定听话,绝不给小姐惹麻烦!”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沈清辞心中轻轻一叹。她不知道这份善念最终会带来什么,只是她做不到坐视不理,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安置好洛之然,沈清辞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外就传来了父亲乐文渊身边长随的声音:
“大小姐,相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沈清辞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重新恢复了乐笙那清冷孤高的姿态,随着长随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乐文渊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着常服,手中正拿着一卷古籍,看似随意,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弥漫在整个房间。他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沈清辞身上。
“父亲。”沈清辞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嗯。”乐文渊放下书卷,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听说,你今日带回一个乞儿?”
消息传得真快。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属于“乐笙”的、发现璞玉般的矜持与笃定。
“回父亲,是的。女儿观其根骨,发现他竟是玄阴之体。”她刻意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果然看到乐文渊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为家族考量的冷静:“此等特殊体质,万中无一,若能引入仙途,加以培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女儿想着,若能让他代表我乐家,在恒都派、乃至未来的修仙界崭露头角,必能为我乐氏一门,增添不少光彩与助力。”
她没有提自己的怜悯,没有提街头的冲突,只将洛之然的价值——对家族有利的价值,**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乐文渊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似乎在权衡。玄阴之体,他自然知晓其意义。这确实是一步好棋,若能掌控在手,无疑是为家族增添了一个潜力巨大的筹码。风险固然有,但这收益,值得一搏。
“你能有此心思,为父甚慰。”良久,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赞许,“既然如此,便让他留在听雪苑,由你暂且看管。大选在即,务必确保他……安然无恙,届时一同前往。”
“女儿明白。”沈清辞低头应道,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似乎有一道极快的阴影一闪而过!伴随着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是她感应错了吗?还是……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但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夜风拂过廊下灯笼,投下摇晃的光影。
“怎么了?”乐文渊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许是夜风凉,女儿有些走神。”沈清辞迅速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动声色地回道。
乐文渊并未深究,转而沉声叮嘱道:“嗯。恒都派大选事关重大,关乎你自身前程,亦关乎我乐家声誉。你需谨言慎行,全力以赴,莫要辜负为父与你母亲的期望。”
“是,父亲。女儿定当竭尽全力,光耀门楣。”沈清辞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恭敬地回答。
从书房出来,走在回听雪苑的路上,夜风拂面,带着刺骨的寒意。沈清辞的心却比这夜风更冷。
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一丝熟悉的气息……会是谁?
是府中潜藏的高手?还是……与黎云琛有关?
恒都派大选尚未开始,这无形的漩涡,似乎已经悄然将她卷入其中。
她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却照不亮她前路的迷惘。身边多了一个需要庇护的洛之然,暗处似乎还有未知的目光窥视,而那个冰冷的任务,依旧如同枷锁,牢牢禁锢着她的未来。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了。
从父亲乐文渊的书房出来,沈清辞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卧房。她先是去了书房隔壁的小库房,那里存放着一些原主乐笙的旧物和备用的修炼物资。她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恒都派大选,也为了……可能更长的离家做准备。
烛火下,她清点着几瓶常用的丹药,确认了储物袋里灵石和金银的数量,又将几本基础功法和一些记载着修真界常识、势力分布的玉简单独整理出来。动作间,她的目光掠过一支被妥善放置在锦盒中的素银簪子——正是她傍晚遗失又寻回的那支母亲遗物。指尖轻轻拂过簪头上那小块温润的养魂玉,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将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收进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储物袋后,沈清辞才起身,走向安置洛之然的厢房。
厢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朦胧。洛之然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碧珠找来的杂役衣裳。虽然衣服略显宽大,但洗去了污垢,露出了他原本清秀甚至有些过分苍白的脸庞。湿漉漉的黑发软软地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也更脆弱。
他并没有睡,而是抱着膝盖,蜷坐在床榻的角落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灯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门响,他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抬起头。当看清是沈清辞时,他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依赖与喜悦。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站直身体,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大大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姐姐!你来了!”
这一声“姐姐”,叫得自然而亲昵,仿佛已经在他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它不像“小姐”那般带着身份的隔阂,也不像之前的惶恐无助,反而透着一股雏鸟认亲般的笨拙与真诚。
沈清辞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这声称呼,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冰封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有些不适应,但奇异的是,并不讨厌。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将那个灰布储物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一些基础的丹药、灵石,还有几本引气入体和修炼常识的册子。在去恒都派之前,你试着看看,若有不懂……可以问碧珠,或者等我回来。”
洛之然看着那个储物袋,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物资,更是一种认可,一种将他纳入羽翼之下的象征。
“谢谢姐姐!之然……之然一定努力!”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和希望,心中那份沉重感愈发清晰。她沉默了片刻,房间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终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看向洛之然,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
“洛之然,”她叫了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你需记住,前路……并非坦途。”
洛之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恒都派并非世外桃源,修真界更非善地。那里有天赋异禀者如过江之鲫,有背景深厚者盘根错节,更有……弱肉强食,人心叵测。”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身负玄阴之体,此事一旦泄露,便是怀璧其罪,会引来无数觊觎与灾祸。即便入了恒都派,你也需谨言慎行,勤勉修炼,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不可轻易相信他人。”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雪水,一点点浇灭了洛之然眼中刚刚燃起的、过于炽热的火焰。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重新被恐惧和不安占据。
他明白了。姐姐救了他,给了他名字和希望,但也清晰地告诉了他,这条生路,布满了荆棘与陷阱。
“我……我明白的,姐姐。”他低下头,声音细小,带着压抑的哭腔,“之然会小心的……之然一定努力修炼,不会……不会连累姐姐的……”
看着他这副强忍恐惧、努力做出保证的模样,沈清辞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她知道,有些残酷的真相,必须让他提前知晓。盲目的乐观,在这条路上只会死得更快。
“不是连累。”她纠正道,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缓和了半分,“是让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活下去,变强,是你唯一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
“姐姐!”洛之然在她身后急急地叫了一声。
沈清辞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少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真诚。
沈清辞的背影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最终,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便推门而出,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厢房内,洛之然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许久,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擦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
前路坎坷,他知道了。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沈清辞,推开窗,任由寒冷的夜风吹拂面颊。她看着听雪苑墙角那株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的桂树,心中默然。
告诫了洛之然前路坎坷,可她自己的前路,又何尝不是一片迷雾?甚至更加凶险万分。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那里似乎凝聚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恒都派,黎云琛……等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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