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也反复无常。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可那年的秋雨下过，天反而又暖了起来。好在确是秋季，即便回温，也热不到哪里去，风吹过来，依旧是凉风。
这一天他们约好去公园。
连下了几天雨，秋日难得有股潮气。按照天气预报，今天原本也是个雨天，两人已经做好了出不去改天的准备，但早上起床一看，窗外居然放晴了。
运气真好。
终于又见到阳光，沈嘉木不免感觉心情都更明朗些。窗外树叶黄了一半，被阳光照得金灿灿，宛若细碎星子落在树梢。
又是一年金秋。
沈嘉木喜欢秋天，不似春天潮湿，不似夏天炎热，也不似冬日单调。秋天爽利、开阔，在冬夏铺天盖地的凉热之间，静默地落下秋黄。
高中的时候，沈嘉木偶尔会做背着相机出门踏秋的梦，但也只是做梦而已。没有相机也没有假期，只有学校用来复印试卷的劣质印纸是黄色的。而那黄色比不了任何一片秋叶，它泛着淡淡的油墨味，以及北方城市少有的霉味。
沈嘉木那时喜欢过这种味道，以为只要积攒得足够多，这些泛黄的薄纸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所有自由的总和。而那些被写满红色黑色笔记的试卷，也的确托举着他进入大学，成为别人眼中未来可期的一个。
现在他终于可以踩着那些卷子走入金秋，实现学生时代散落的梦。
并且，这一次，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这是一年中真正意义上的金色日子，不输夏日明媚。可凉风吹过来，确是明明白白宣告那些汗津津的时日就此过去。
可这天，沈嘉木在握住门把手准备出门赴约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发热出汗的手心，又恍然觉得，夏天还没有过去。
——夏天不会过去，沈嘉木见到梁闻时仍旧止不住发热的面颊昭示着这一点。
明明很快他们就要一同走完相识以来的第一个四季，但沈嘉木每一次见到梁闻，都依然会有那种，大脑过热的感觉。最初或许是出于无意识的心动和羞怯，如今心意已经了然，这种感觉里便还掺杂着微妙的紧张和甜蜜。
-
见面时梁闻依旧挂着淡笑。
他总是笑着，以至于沈嘉木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每一个见过他笑的人都和自己一样，任心脏在他的笑眼里蹦跳，也偶尔拿不准，如果他将笑容平等地赠与每一个人，那自己所有的旖旎心事是否只是一场错觉。
但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无一例外，都会在梁闻望向他时统统融化掉，他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坠入梁闻从容为他编制的梦境，任由他牵动着他上浮或是下潜，在这个世界里游荡。
那天沈嘉木端着相机，看着屏幕，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关注着梁闻。
梁闻的侧脸很好看。尽管被落下的长发遮了大半，沈嘉木依然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他盯住取景器，很专注地捕捉着每一个寻常或特别的瞬间，沈嘉木不自觉看入了神，已然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快门。
直到梁闻忽然地回头，沈嘉木才如同做坏事被抓包了一般，匆忙假装出一直专心于屏幕的样子，胡乱地拍一通，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对上梁闻视线，问他有什么事。
梁闻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对他眨眨眼，微微弯下腰低头凑过来：“看看你拍了什么？”
沈嘉木的心思都在梁闻身上，根本没有认真拍什么照片，他红着耳尖手忙脚乱地翻找，也只能调出些模糊的影像。
耳边梁闻已经笑出声来，让沈嘉木忽然觉得有些狼狈。他干脆抬起头看着梁闻，而对方只是好整以暇地挑眉，问他这是不是什么小巧思。
那一个瞬间，沈嘉木忽然又觉得有些难堪，好像梁闻那一眼已经将他看透，以至于他一时失语。
好在梁闻看着他尴尬怔住的样子也不打算为难，很快转移了话题：“这边还拍吗？不拍了的话，我们换个地方？”
沈嘉木感激他的善良，却没有立即点头。他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勇气，问道：“梁闻，我...我可以给你拍一张吗？就在这里。”
梁闻似乎对他这样直接地说出这个请求感到惊讶，于是禁不住去望沈嘉木眼睛。
——这一眼，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用再问为什么，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示好。那双眼睛里，不仅有尴尬或是紧张，也含着期许，清清楚楚。
梁闻不禁分神去想，沈嘉木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然如此清晰。
这一切的开始或许就是个错误。梁闻越长大越明白，每一条路要走到尽头，最终都只能选择孤独。
尤其是一条鲜有人迹的、世俗意义上的歧路。
但他拒绝不了那双眼睛。
高中的时候，梁闻曾经热衷于马尔克斯。他读过《关于爱与其他恶魔》，也为旁逸斜出、毫无章法的爱情皱过眉、忘记过时间。
如今自己站在爱情面前，一切真正开始不受控起来，他方才明白，爱为什么是最可怕的恶魔。
他又一次、再一次答应沈嘉木，除此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选择。
然后沈嘉木笑起来，梁闻也不自觉地心软。
那天他们一同去了很多地方，走到很晚。告别的时候，已是铺天盖地夜色。
沈嘉木这下终于理解了每个夜晚在宿舍楼下搂搂抱抱、不愿分开的小情侣，的确，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会过得飞快，分别很难。
那一瞬间，沈嘉木很想拉住梁闻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无话可说，他只是、只是想和梁闻多待一会儿而已。
但最终还是狠心挥手道别，转过身去。
沈嘉木走出一小段距离，还是没忍住回过头，那时梁闻已不在原地。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同梁闻告别那一刻，梁闻便已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不舍，并也有着同样心情。
只是除了爱情，世界上的确还有其他恶、魔。
-
“梁闻，今天活儿有点多，之前预估的时间内估计做不完，还要拖一会儿，辛苦你了。”
梁闻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端着相机而发酸的手腕，朝同学笑笑：“没事。”
这是这位同学第一次独立执导作品，统筹能力和组织能力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梁闻理解。
受一些导演的风格影响，他也想要通过全程手持摄影来完成影片。梁闻其实清楚，这样拍摄对于新人来说，效率或许不会太高，作废的素材也不会少，但他尊重同学的想法。
他们拍到很晚才收工，并约定好下一次拍摄的时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个留着空气刘海和齐肩短发的女孩忽然出现。
她是跑着来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眼睛在黑夜里明亮依旧，带来一阵风。
同学看到她，也明显眼睛一亮。
“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他有些惊讶。
女孩子笑吟吟的：“当然是来给你惊喜啦。”她佯装嗔怒地嘟起嘴，“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嘛？”
同学笑起来，伸手亲昵地揉乱她的头发：“怎么会？我当然开心啊。”
梁闻在一旁沉默着继续收拾设备，余光里看见那姑娘已经把自己缩到男友怀中，也不自觉勾起唇角。
“诶，你怀里怎么鼓鼓的？藏了什么好东西？”
“啊...怎么被你发现了，”女孩撇撇嘴，把方才搂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喏，买了几个烤包子，你不是很喜欢吃吗。”
同学扬了扬眉毛：“这你也裹怀里，好多油的。”
女孩瞪他：“都说了是为了给你惊喜！”
然后他们想起一旁的梁闻。
男孩告诉女孩：“这位是梁闻，我同学，也是我这次的摄影。”
梁闻闻言抬头向那姑娘微笑点头：“你好。”
女孩也礼貌地笑着：“你好。”她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奶茶递给梁闻，“这是带给你的，感谢你帮忙。”
梁闻没有推脱，接了过来。
那一刻，他又想到了沈嘉木。
大学生处在校园与社会的交界地带，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惧无畏、肆意妄为，也做不到像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圆滑世故、游刃有余，就像那姑娘记得为男友的朋友带上一杯奶茶，又在递来时藏不住恋爱的甜蜜一样。
因为年轻，好像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蒙上一层名为“可爱”的滤镜。
梁闻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再不会有任何时刻比大学更自由了。
沈嘉木或许比他更早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只是比他更勇敢，但无论是怎样，他都不想要沈嘉木再为他忐忑难过了。
他想要接住他，也知道，他也会接住他，他已经接住了他。
他不想要沈嘉木再因为偷看他而一颗心七上八下了，也不希望他总是在试探，总是在期待着回应了。
明明——明明想要的那个答案，他们都应该很清楚了。
爱情，和其他魔鬼，都会被永存的夏日融化。
我来了我来了！下章告白！！
蹲评论蹲营养液ow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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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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