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结束之后,三人稍作休整,继续朝着墓穴深处进展。
腐朽、泥土和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顾曦本就艰难的呼吸上。神经长期紧绷,加上方才的逃亡以及超度,饶是三人实力不菲,还是难免有些吃不消。
脚下是千年寒玉铺就的甬道,冰冷刺骨,仿佛能透过靴底,直接冻僵骨髓。
两侧高耸的墓墙上,暗沉的壁画描绘着早已湮灭的王朝荣光。宏大的战争、繁复的祭祀、肃穆的百官朝拜,前朝种种恢宏事迹都被记录在这壁画之上。
只是那曾经鲜艳的矿物颜料,早已在漫长时光里剥落、黯淡,被一层滑腻冰冷的湿气覆盖,如同墓穴本身渗出的陈年尸油。
偶尔有惨绿色的磷火,在壁画人物空洞的眼窝里或扭曲的嘴角处幽幽一闪,旋即熄灭,留下更深的黑暗与死寂。
“跟紧。”宁引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把生锈的刀刮过粗粝的岩石。
他走在最前,手中短刀并未出鞘,但刀柄已被他攥得骨节发白。
闻简言紧随其后,素白的指尖夹着三张明黄的符箓,符纸边缘流转着细密的朱砂符文。
目光锐利如鹰隼,她不断扫视着两侧墙壁和头顶的黑暗。甬道深处,那令人心悸的阴冷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们的心神,源头似乎就在前方那巨大墓门的阴影之后。
顾曦落在最后。
她的掌心贴着冰凉湿滑的墓壁,并非依靠,而是在尝试捕捉那弥漫在冰冷空气中的、更加细微的波动。
身为神弃之人,让她对生灵与死气有着天然的敏感。指尖传来的是纯粹的、沉淀了千年的阴寒死寂,几乎冻结血脉。
然而,在这死寂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神秘气息,如同埋在冰层下的火星,固执地存在着。
这感觉陌生而矛盾。她蹙紧眉头,想捕捉更多,但那气息稍纵即逝,被更庞大的阴冷彻底淹没,仿佛只是错觉。
“小心脚下。”闻简言的低喝骤然响起,带着一丝紧绷的颤音。
话音未落,脚下的寒玉地砖猛地一沉。
“咔嚓。轰隆——”
巨大的机括轰鸣声撕裂了死寂。两侧墓墙之上,毫无征兆地裂开无数孔洞,磨盘大小的沉重青石,挟裹着碾碎一切的恶风,如同山崩般轰然砸落,烟尘裹挟着碎石瞬间弥漫。
“退。”宁引厉吼一声,反应快如闪电。
他猛地回身,狠狠推向顾曦和闻简言的肩膀。
一股巨力将两人向后推飞出去。他自己则借着反冲之力,身体如鬼魅般向后急掠。
“砰砰砰——。”
巨石砸落的巨响震耳欲聋,几乎贴着宁引的靴尖落下,溅起无数碎石。烟尘弥漫,视野一片混沌。
“呼……呼……”三人惊魂甫定,背靠冰冷的墓壁剧烈喘息。
宁引的额角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混着汗水蜿蜒而下。方才立足之处,已被一堆狰狞的巨石彻底封死。
“不是终点。”宁引抹去额角的血,眼神锐利如刀,盯着烟尘后方,“是逼我们往前走。”
果然,烟尘稍散,前方被封死的路旁,赫然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岔道。岔道入口幽深,仿佛巨兽咧开的漆黑咽喉,散发出更浓重的阴气与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锈蚀味。
“我们别无选择。”
闻简言深吸一口气,指尖符箓的光芒更盛,率先侧身挤入那狭窄的缝隙。
宁引紧随其后,短刀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在逼仄的通道里一闪而过。
顾曦最后进入,狭窄的通道挤压着身体,冰冷粗糙的岩石摩擦着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陈腐的味道,令人窒息。
她心跳如擂鼓,巫觋的感知在极度压抑的空间里反而被放大,那丝微弱的炽热感再次掠过心头,依旧难以捉摸,却让她脊背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通道不长,尽头豁然开朗,却并非坦途。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墓室。
没有棺椁,没有陪葬品。只有数十尊真人般大小的石雕武士,身披残破的石甲,手持断裂的石戈石矛,以各种战斗姿态凝固在墓室中央,围成一个诡异的圆阵。
它们沉默地矗立着,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向穹顶无尽的黑暗。
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死寂。
然而,当顾曦三人踏入这墓室的瞬间,一股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
呜——呜——
风声如泣如诉,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紧接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从那些石雕内部响起,如同沉寂千年的关节在强行扭动。
“小心。”宁引短刀完全出鞘,清冽的刀光暴涨,照亮了前方几尊石像。
就在刀光亮起的刹那,离他们最近的一排石雕武士,那空洞的石质眼窝深处,猛地亮起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被唤醒的恶鬼之瞳。
它们僵硬地、一寸寸地扭动覆盖着石片的脖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那两点绿光,死死锁定了闯入的活人。
“阴兵借道…石像活尸。”闻简言倒抽一口冷气,指尖符箓毫不犹豫地激射而出。“敕。炎阳破邪。”
符箓在空中化作三团炽热的火球,轰然砸向那几尊眼冒绿光的石像。
轰的一声,火光炸裂,石屑纷飞。
被击中的石像发出无声的嘶吼,动作却只是微微一滞,石甲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它们依旧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挥舞着石质的兵器,带着碾碎一切的死亡气息,压迫过来。
更多的石像眼中亮起了绿芒,整个石阵仿佛活了过来。
“我殿后,你们走。”宁引低喝,身影已如疾电般射出,仿佛一道刁钻迅疾的青色毒蛇,精准无比地刺向石像的膝弯、肘关节、脖颈连接处。
叮叮当当的金石交击声密如骤雨,他的剑快到了极致,在石像笨拙的攻击间隙游走,每一次刀光闪动,都带起一蓬坚硬的石粉。
顾曦没有直接攻击。她双手结印,口中急速念诵着古老晦涩的巫咒,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
一圈圈淡银色的涟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潮汐,轻柔地拂过那些压迫而来的石像。
这是爷爷教的的“安魂抚灵咒”,并非强攻,而是试图平息那驱动石像的怨戾残念。
随着咒文扩散,几尊外围石像眼中的绿芒明显闪烁、黯淡下去,动作也变得迟滞混乱。
然而核心区域那几尊被宁引攻击的石像,眼中的绿芒反而更加炽盛,凶威更炽,它们似乎被疼痛激怒了。
“不行。核心的残念太强太凶,抚灵咒没用。”顾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巫咒的消耗极大。
“那就毁掉。”闻简言怒叱一声,双手连弹,又是数张符箓飞出。
这一次不再是火球,符箓在半空相互勾连,瞬间化作一张噼啪作响、覆盖小半个墓室的巨大雷网。
刺目的雷光轰然落下,墓室被映得一片惨白。
雷网罩住了七八尊石像,狂暴的雷霆之力疯狂撕扯着石质的身躯,石块在刺耳的爆裂声中四散崩飞。几尊石像被彻底摧毁,化作一地冒着青烟的碎石。
雷网的威力巨大,但也瞬间抽空了闻简言小半灵力。她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些被雷霆劈碎的石像残骸中,并未散逸出纯粹的怨念,反而猛地爆开大团大团浓稠如墨的黑雾。黑雾翻滚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极致的“嗡嗡”声。
不好。是尸蛾!”顾曦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黑雾瞬间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飞蛾。
这些飞蛾通体漆黑,翅膀上却生着惨白扭曲、如同痛苦人脸的诡异花纹。它们身上沾满了石粉和一种黏腻的、散发着强烈尸臭的黑色粘液,正是刚才黑雾的来源。
尸蛾群如同被惊扰的黑色狂潮,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和刺耳的振翅声,铺天盖地般朝三人扑来。
“退。快退。”宁引挥刀斩出一道道剑罡,将扑到近前的尸蛾绞碎成黑绿色的浆液,腥臭扑鼻。
但尸蛾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且不畏死,宁引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迅速被淹没。
“火。用火。”闻简言强提灵力,再次甩出几张炎符,火光亮起,暂时逼退了一小片区域的尸蛾。
但更多的尸蛾绕过火焰,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翅膀上的惨白人脸花纹在幽暗中扭曲蠕动,如同无数张开的狞笑嘴巴。
顾曦紧咬牙关,双手印诀一变,口中咒语转为急促高昂。
淡银色的涟漪瞬间变得明亮而灼热,如同无形的烈焰冲击波向外扩散。
嗡。
炽热的气浪扫过,冲在最前的尸蛾群如被投入沸汤,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成片成片地化为焦黑的灰烬簌簌落下。
然而,这巫术的净化之力范围有限,且消耗巨大,仅仅清空了身前一小片区域,更多的尸蛾又汹涌填补上来。
翅膀扇动的恶风几乎令人窒息,那密密麻麻的惨白人脸花纹,在黑暗中蠕动逼近,带来最深沉的视觉污染和心灵恐惧。
“这边。”宁引眼尖,在尸蛾狂潮和残余石像的围攻中,瞥见墓室角落一处坍塌形成的狭窄豁口,似乎是通往更深处的裂缝。
他当机立断,剑光暴涨,暂时劈开一条通路。“走。”
三人再无犹豫,顶着尸蛾疯狂的扑噬和石像迟缓却沉重的攻击,狼狈不堪地冲向那豁口。
宁引殿后,白色身影舞成一片光幕,将追来的尸蛾绞碎。闻简言和顾曦则不断向后丢出符箓和巫咒,延缓追兵。
豁口后面是一条更加倾斜向下的狭窄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三人挤入其中,暂时摆脱了尸蛾的海洋和石像的围堵。
但身后“嗡嗡”的振翅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并未远离,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来。
他们只能拼命向下,仿佛被无形的恐惧之手推着,坠向更深的幽冥。
甬道尽头,是一扇半坍塌的巨大石门。
门后,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森、同时又夹杂着那一丝诡异堂皇炽热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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