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嘶吼着扑向太监,却被士兵的长矛刺穿了胸膛,“我们说好的,修完陵就能回家!”
“回家?”太监冷笑一声,用拂尘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你们的家,不就在这儿吗?能陪着陛下长眠,是你们的福气。”
内侍宦官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似是在嘲笑他们的痴心妄想,“动手!”
“跟他们拼了。”绝望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
然而,反抗是徒劳的,尤其是在这样大的实力差距之下。
冰冷的箭矢如同暴雨般从禁军阵中倾泻而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轻易地撕裂了粗布衣衫,穿透了血肉之躯。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瞬间爆发,又被新的箭雨无情地打断。
石墩子看到旁边一起凿石头的老伙计,胸口瞬间被三支箭贯穿,他张着嘴,似乎还想喊“狗蛋…”,鲜血却从口中汹涌而出,浑浊的眼珠渐渐失去光辉。
他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木马驹,一支流矢“噗”地射穿了他的脖颈。他身体一僵,缓缓爬向不远处,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抓住它。
最后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地上那只沾了泥污的小木马驹,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眷恋。
他想回家…他的狗蛋还在等他…
林三绝望地将红绸捂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它。
一支劲弩射来,穿透了他的手臂,剧痛让他松开了手。
那抹象征着幸福和未来的鲜红绸布,轻飘飘地落下,瞬间被混乱奔逃的脚步踩进泥泞的血污里,再也看不见原本的颜色。
他目眦欲裂,徒劳地伸出手,最终被几支长矛同时捅穿,身体重重倒下,眼睛还死死盯着红绸消失的方向。
他的亲事……他的姑娘……全成了泡影……
铁妞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袱,像护着老娘最后的希望。
她试图冲向熔炉,抓起滚烫的铁钎反抗,却被几支箭射中后背,踉跄着扑倒在地。
沉重的身体倒下时,那个破布小包袱摔了出来,里面一对粗糙却闪着银光的镯子滚落在血泊和泥泞里。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伸出血污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够到那对镯子。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给娘戴上了……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的泪水和绝望的哀求,最终凝固在冰冷的石地上。
老……还在等她抓药……
“呃啊——”
顾曦、宁引和闻简言几乎是同时从冰冷的地面上弹坐起来,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甬道里带着霉味和血腥的空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
石墩子脖颈被洞穿的剧痛、林三看到红绸被践踏的绝望、铁妞指尖触碰不到银镯的不甘…
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却无比真实的痛苦、恐惧和滔天的怨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自己的意识,沉重得几乎要将他们的灵魂压垮。
冷汗浸透了他们原本就湿冷的衣衫,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宁引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试图用□□的疼痛来对抗灵魂深处那撕裂般的共鸣。
闻简言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顾曦则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悲鸣。
那些工匠临死前对“回家”的绝望呼唤,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三人抬起头,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映照着同样的惊悸、悲悯,以及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对这场惨绝人寰杀戮的愤怒。
他们此刻仍在那条幽深的甬道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但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血池骨墙?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为空旷、死寂的巨大空间。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腐朽的骸骨,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这些白骨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向前爬行,有的高举着手臂,仿佛还在进行着徒劳的挣扎和控诉。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沉淀了数百年的怨气与绝望,冰冷刺骨,几乎能冻结人的血液。
这里,就是当年那个巨大的殉葬坑。他们三人,此刻正置身于累累白骨的中心。
那些刚刚在幻境中经历过的、属于石墩子、林三、铁妞们的面孔和结局,仿佛与地上这些枯骨瞬间重叠。
每一具白骨,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有名字,有家人,有对“回家”最卑微也最炽热的渴望。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闻简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沾着血污的脸颊。
顾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白骨堆中,弯腰拾起一样东西——那正是她在幻境中,作为“石墩子”贴身珍藏的木刻小马驹。
数百年的时光侵蚀,小马驹早已腐朽变形,颜色尽褪,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静静地躺在一具蜷缩的骸骨旁。骸骨的手骨,还维持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虚拢在木马的上方。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腐朽的木马,仿佛捧着一段沉重无比的历史和一份永远无法送达的父爱。
宁引和闻简言也默默走了过来。宁引的目光落在一小块被踩进骨粉泥泞里的、早已褪色朽烂的红色布片——那是“林三”的红绸。
闻简言则在一具倒伏、后背肋骨上嵌着几枚锈蚀箭镞的骸骨旁,发现了两个几乎锈成一团、勉强能看出是镯子形状的金属疙瘩——那是“铁妞”给老娘的银镯。
无尽的悲悯如同巨石压在心头,几乎让人窒息。但随之升腾而起的,是比这皇陵黑暗更深沉、更坚定的决心。
“送他们…回家吧。”
顾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将腐朽的木马轻轻放在那具蜷缩的骸骨胸前。
宁引默默点头,将那块朽烂的红绸碎片放在旁边一具伸着手臂的骸骨掌心。闻简言则把锈蚀的银镯,轻轻放回那具背后中箭的骸骨旁边。
无需多言,三人同时行动。他们割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曦以血为墨,在散落的白骨中心,艰难却无比郑重地画下一个巨大的、繁复的往生符文。
那并非监天司典籍记载的冰冷法阵,而是她在幻境中,于石墩子濒死之际,从其灵魂深处感受到的一缕对故乡、对亲人的温暖眷恋所化,充满了慰藉与指引的力量。
宁引和闻简言分立符文两侧。宁引闭目凝神,将自身一缕清正刚烈的意念注入符文。闻简言则低声吟唱起一首古老而温柔的安魂曲调,曲调悠远,仿佛来自故乡的风,轻轻拂过累累白骨。
随着三人力量的汇聚,地面上的巨大血符骤然亮起。不再是刺目的红光,而是一种温暖的、柔和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温柔地覆盖了整个殉葬坑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具骸骨。
光芒所及之处,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无数微小的、乳白色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从那些沉寂了数百年的骸骨中缓缓升腾而起。
光点在空中轻盈地飘舞、汇聚,渐渐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是石墩子憨厚的笑脸,是林三羞涩地握着红绸的模样,是铁妞看着银镯时充满希冀的眼神…
还有无数张或苍老、或年轻、或朴实的面孔。
他们脸上的怨毒、不甘和痛苦,在金光的抚慰下,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平静,和终于得以解脱的安宁。
他们朝着顾曦、宁引、闻简言的方向,微微颔首,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光点汇聚成一道温暖的光流,如同一条静谧的星河,温柔地流向甬道上方,流向那不知在何方的、他们魂牵梦萦的故乡。
空气中那沉淀了数百年的沉重怨气与绝望,也随着光流的离去而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平静。
顾曦、宁引、闻简言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承载了无数归家之魂的光流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
手中的青铜钥匙,不知何时变得温热,上面蚀刻的符文也彻底黯淡下去,仿佛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殉葬坑内,只剩下累累白骨,在渐渐消散的金色余晖中,显得不再那么阴森可怖,反而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宁静。
他们终于,以另一种方式,踏上了归家的路。而顾曦三人心中那份沉重的悲悯,也化作了无声的承诺,在这死寂的皇陵深处久久回荡。
顾曦看着石壁上那些模糊的刻痕,忽然明白,这座埋葬着帝王野心的皇陵里,最沉重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无数个未能回家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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