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反噬力量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她眼前发黑，意识模糊，全靠一股救下同伴、镇压凶魔的信念支撑着那缕摇摇欲坠的巫力银丝。
“引。天枢镇魂。”大祭司须发皆张，眼中金光爆射，再无半分之前的悲悯，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双手猛地向上一托。
轰隆。
墓殿穹顶的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一道直径丈许、纯粹由星辰之力凝聚而成的炽白光柱，无视了厚重的山岩阻隔，如同天罚之剑，撕裂虚空，带着审判万灵的恐怖威能，轰然降临。
光柱的目标，并非那挣扎的“皇魂”，而是大祭司法杖所指。
顾曦以巫力锁定的那个混乱节点。
不，是沿着顾曦的巫力连接，精准无比地轰向那个节点。
“呃啊——。”顾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连接天雷的引线。
那浩瀚狂暴的星辰之力，一部分顺着她的巫力狠狠灌入那“皇魂”的核心节点，另一部分则不可避免地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她全身的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煅烧。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她口鼻、眼角、甚至毛孔中渗出，瞬间将她染成一个血人。她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沦，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血色占据。
在那白光与血色交织、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顾曦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就在那被无数暗金色能量锁链缠绕、被星辰光柱狠狠轰击的“皇魂”虚影下方，那巨大的、被能量冲击波掀开一角的古老石椁深处,在翻腾的烟尘和碎裂的陪葬品残骸中,一抹残破的织物碎片，被狂暴的气流卷起，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那碎片，似乎是明黄色的底子，上面用极其精细的金线，绣着半片张牙舞爪、怒视苍穹的五爪蟠龙。那好像是本朝皇室的图腾？
“？”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顾曦混乱的识海。
前朝戾帝的棺椁里为什么会有本朝皇室的蟠龙纹饰？
意识，是在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挣扎上浮的。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里撕裂般的剧痛，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尝试掀开，都换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颅骨欲裂的痛楚。
耳畔是单调而沉闷的“哒，哒，哒。”声，像是滴水，又像是某种缓慢而规律的敲击。
身体随着这节奏轻微晃动，身下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偶尔的颠簸，便让全身的骨头都发出无声的呻吟。
顾曦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薄雾。昏黄摇曳的光线勾勒出一个低矮、不断晃动的空间轮廓。
原来是车厢。
身下是铺着粗糙毡毯的车板，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
她正蜷缩在车厢一角。
对面，宁引背靠着厢壁，头微微低垂，原本英挺的眉宇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脸色也透着一股失血的灰败，嘴角凝固着暗褐色的血痂。
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肋下，那里缠着的绷带隐隐透出深色的湿痕。
闻简言则侧卧在稍远些的位置，呼吸微弱而急促，原本白皙的脸庞毫无血色，连唇瓣都泛着青紫，仿佛被墓穴的寒气彻底浸透。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烧焦的符纸痕迹，微微蜷曲着。
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墓穴深处的陈腐阴冷气息，混合着车厢里熏香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腔上，令人窒息。
“哒，哒，哒。”那声音还在继续。
顾曦艰难地转动眼珠，瞥见车厢角落，一个固定在厢壁上的青铜水漏，水滴正从细小的孔洞中渗出，滴落在下方一个浅浅的铜盘里。
声音单调，却如同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记忆如同碎裂的冰片，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刺目的金光，狠狠扎在脑海之中。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暴戾眼眸，毁天灭地的金色巨掌，大祭司那仿佛撑开天地的金色光幕。
他口中那有关“前朝戾帝”、“煞皇魂”、“龙脉异变”的威严断喝，那撕裂灵魂的星辰光柱。还有，最后那模糊视线中一闪而过的明黄色碎片上的蟠龙。
蟠龙？本朝皇室的蟠龙？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混乱的涟漪。
是濒死的幻觉吗？还是剧痛扭曲的感官？前朝戾帝的棺椁里，怎么可能有本朝皇室的纹饰？
真是太荒谬了。
这念头刚升起，就被识海中残留的、如同万千烧红钢针攒刺般的剧痛狠狠碾碎。
那来自“煞皇魂”核心节点的狂暴反噬，顺着星辰光柱轰入身体的恐怖力量，留下的创伤深入灵魂，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一轮的撕裂感。
“呃……”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轻微的动静惊醒了宁引。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锐利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鹰隼扫过车厢，最后落在顾曦身上。
看到她睁开的眼睛，宁引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感觉如何？”
顾曦想摇头，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和更剧烈的头痛。她只能极其微弱地翕动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宁引似乎明白了她的状态，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从旁边一个水囊里倒出小半杯清水，小心地递到她唇边。“慢点喝。”
冰冷的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顾曦贪婪地汲取着，水却呛入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蜷缩起来。
“忍一忍。”宁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沉重，“快到了。”
闻简言也被咳嗽声惊醒，她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到顾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深切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大祭司呢？”顾曦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如同蚊蚋。
“在前面的车驾里。”宁引答道，眼神望向车厢前方厚重的帷幕，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辆更华贵的马车，
“大祭司消耗也极大，需要静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若非大祭司及时赶到，并以身引动天枢镇魂之力……我们三人，早已是那煞皇魂爪下亡魂了。”
提及“煞皇魂”，宁引和闻简言眼中都掠过一抹深刻入骨的恐惧。
顾曦稍微润了润喉咙后，将自己在皇陵中最后所见到的异常告诉了两人。
闻简言和宁引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眼，没有说话。
“曦曦，有没有可能，是那看错了。你当时重伤在身，兴许将那纹样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闻简言还没说几个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宁引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接上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况且，五爪蟠龙并非只有我朝在用，兴许是前朝皇帝陪葬品中有再之前皇朝的东西呢？”宁引注视着顾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过多没有边际的思考只会加重你的伤势，不要纠结于偶然的错觉。”
那燃烧的金焰，那霸道的碾压，那直透灵魂的凶威，绝非寻常鬼物可比。两人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有大祭司看着长大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们对于大祭司的话深信不疑。
这次也不例外，他们不是没有深想过前朝皇魂为何会突然暴走，又为何会如此强大，但大祭司的话滴水不漏，没有半点瑕疵，加上以往养成的习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心中，成为唯一合理的答案。
至于顾曦最后那点模糊的疑虑？
在那绝对的力量碾压和大祭司不容置疑的权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早已被他们下意识地归咎于重伤濒死的错乱。
车厢陷入沉默，只有水漏单调的哒，哒声和车轮碾压石板的辘辘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喧嚣声浪如同潮水般涌来，冲淡了车厢内沉郁的死寂。
车帘缝隙透进明亮的天光，还夹杂着鼎沸的人声、商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
“朱雀大街…快到了。”宁引低声道。
马车终于停下。车帘被从外面掀开，刺目的阳光让顾曦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两名身着监天司低级官员服饰的人恭敬地站在车外。
“三位大人，陛下有旨，请大人回府静养，待伤势稍复，再行入宫觐见领赏。”其中一人躬身说道。
在侍从的搀扶下，三人极其狼狈地下了车。
脚踏在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板上，感受着久违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阳光洒在身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宁引拄着临时找来的木杖，闻简言几乎是被半搀半架着，顾曦更是虚弱得站立不稳，全靠侍从支撑。
他们身上的血迹和狼狈，引得前来接应的人不禁投来好奇、敬畏或同情的目光。远处巍峨的宫阙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庄严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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