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第一次见萧青山就觉得她很特别，并不是五官上的夺目，而是她身上沉静的气质，如同名字一样是不动的青山。
其实是会动的。
她们一起逃课打架，在监控失灵的楼梯转角里分享一支烟，她们那么不同又那么契合。楚情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她不说话挨父母的打，和萧青山闹别扭也只能踹倒萧青山的课桌，等对方和她主动说话。
萧青山结婚在她之前，父母那么劳心劳力地挑选好一个不算好的男人，只为他背后的数字和关系网，就把女儿推到了台前换上白纱裙。楚情说不清什么感受，那时父亲也在帮她物色上门女婿，她只要能挨打的人。
她提出这要求时父母瞪大的眼睛终于让她感受到一点难言的痛快，好像她终于反过来在父母的身上留下一点伤痕，但他们什么也没表露出来，楚情如愿地得到了一个念过很多书的，好用的沙袋。
她应该过得幸福，而萧青山不幸福。她知道那男人纵情享乐，她们直到婚前还是挚友，她点着烟靠在窗台边问萧青山：“不要结婚，好不好？”
萧青山的眼睛替嘴唇回答了她。
楚情后来就不愿意想起她了，直到萧青山打电话向她诉苦，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被她反复咀嚼，那男人把小三生的孩子像垃圾一样丢给她，而萧青山接受了。
楚情终于也想起自己的垃圾一样被丢弃的女儿，但她回国却看见了萧青山的女儿和她的女儿站在一起，命运所制造出的完美的笑话。她的女儿怎么能去亲近她最恨的人呢？
唐萧。
多讽刺的名字，楚情听见时连笑容也凝固了，她在唐萧的脸上找不到萧青山的影子，她厌倦地垂下眉眼去和楚憬吵闹。
她的女儿，被她像小狗一样丢开的女儿，怎么能朝她的敌人摇尾巴？她就像炸药一样爆开，但楚憬是更小的炸药包，她们越相像就越不幸，把离得最近的人炸伤。
“你不喜欢唐萧？”
萧青山代替名不副实的女儿来做客，楚情却不能把在楚憬面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她玩弄自己的手指头，害怕看见对方责怪的眼光：“你难道真的觉得她是你的女儿吗？”
楚情盯着杯子上的倒影，萧青山和过去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样动人美丽，她也想象不出唐萧依在她身旁的样子。
“那当然，就像楚憬是你的女儿那样。”
萧青山的脸色自然，而楚情想到那些漫不经心的话，连她的打抱不平也变成多管闲事，她愤愤地说下去：“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女儿和小三的孩子在一起！何况——”
楚憬还是一个同性恋。
这个词突然变得烫嘴，楚情没能说出口，而萧青山居然就这样放过她：“唐萧只是有点不听话，小孩子都那样。”
萧青山的眉眼弯到柔和的弧度，以至于楚情几乎要忘记她说出来的话多么刺耳：“你也并没有多在意你的女儿吧。”
被这样刺破真相，楚情的脸皮挂不住，她们没有过决裂的时候，只是在婚后悄无声息地相互疏远。她把楚憬丢在国内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萧青山的家里，唐萧的事也是很久之后萧青山亲自提起的。
“你要替唐萧说话吗？”
我只是在维护你！
楚情觉得愤怒，她才发觉萧青山并没有领她的情，萧青山早就变成了被云雾围绕着的大山，她已经看不透对方了。楚憬被她们的争吵吸引了注意力，站在走廊上望着她，楚情变得更难堪，她恶狠狠地瞪了楚憬一眼。
“对。”
萧青山终于承认了。萧青山见过楚憬，蓄势待发的猛兽，眉眼里的戾气要重过楚情。站在唐萧身边也不能假装乖顺地和她打招呼，她却隔着时光看见楚情青涩的脸，她略一抬手就放下了。
楚憬比楚情更难掌控，和她们那时一样冒着数不清的坏点子，萧青山见过把顾西洲看得像眼珠子的顾遥，为那种疯狂的低下的爱感到心惊，但她没法这样爱唐萧。
唐萧被送过来时已经六岁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是不可能被糊弄的，所以萧青山也省去很多谎话。她刚开始只叫萧青山“阿姨”，这两个字含在嘴里要半天才能脱口而出，萧青山偶尔也想把她像洋娃娃一样抱在怀里，但最后发觉——唐萧还是做奖状的时候最有效最漂亮。
她偶尔会打她，为自己的怒火找到最好的发泄之处，也能在唐萧的身上找回对自己人生的控制感。她不能容许这枚奖章不闪亮不鲜明，但唐萧不是一枚好的奖章。
唐萧讨厌顾西洲，她早在心里知道了理由，顾西洲并不是讨喜的小孩，但顾遥爱她，所有人就要被迫地装作喜爱顾西洲。但唐萧不应该出错，不应该把各种场合用作针对顾西洲的舞台。
她在酒店的露台上透气，看见掉进水里的女孩也看见了不动如山的顾遥，她并不知道她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但她看见顾西洲坐在钢琴边为滑稽戏码伴奏。
她硬生生把唐萧的手臂打折，要唐萧保证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唐萧或许没能明白这错误真正的含义，她不希望唐萧也成为顾西洲的陪衬，要把顾西洲踩在底下的同时也要保证自己的姿态漂亮。
萧青山对着那张文理分科表思索了很久，最后给出无关的答复：“去学艺术怎么样？选文理都没关系，学艺术吧。”
唐萧那张惊讶的面孔和眼前的楚情重叠，萧青山的笑意更深：“她只是一个孩子，你不要再干涉她们的事情了。”
楚情没法畅快地吐出那句话，但女儿靠在墙边无所谓的脸终于引发了她的怒火，她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楚憬是同性恋，难道你也接受她们在一起吗？”
“她们没有在恋爱。”
楚情当然知道这点，但她想到那个叫明意的女孩，那张躲在唐萧身后没有攻击性的脸就头疼——楚憬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你连这点都清楚？”
托唐萧的福，楚憬也并不喜欢她，但要看穿什么两个小孩太容易，爱恋是无法隐藏的。
萧青山点头，楚情终于放弃抵抗：“是唐萧要你来当说客吗？”
“不是。”
是她不希望唐萧失去为数不多的朋友，萧青山不知道这种感情能否称之为爱，她和唐萧永远这样不远不近地做貌合神离的母女。
“我回去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楚情忽然说出这句话，她适时地看向萧青山，对方也看向她，她们隔着太多时间，再费力也难抓住那双手臂。婚姻不该在她们之间划下银河，但她们还是逃避地飞奔向两个方向，还没结束少年期就无法成为大人。
萧青山永远有让人如坠冰窟的冷意，她冷得像局外人旁观者，而楚情在这一瞬间明白，自己对那个叫顾西洲的女孩的欣赏之意来源何处。顾西洲那双黑白分明的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眼睛，原来和年轻的萧青山如出一辙。
楚情恍恍惚惚地想到更多，比如顾西洲身世的传闻，顾西洲会不会是萧青山真正的女儿呢？她的思绪飘过一座又一座山，她知道楚憬不喜欢顾西洲，那点不喜欢对她来说不重要，她永远只在乎自己的好恶。
当朋友也好当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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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见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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