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洲出院后又住了院，是精神病院，在这里没办法腾出VIP病房，为了方便管理，所有人都相互监视着待在一个房间里。
邻床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但病历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十五岁，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所有人说，我的爸爸是杀人犯。
顾西洲和所有医护人员一样，露出一个温和的却不愿深谈的笑，她们都把对方的伤痕当做意外的伤口，就像腿上突然出现的淤青，想不起在哪里碰伤。
但她的爸爸出现了，保安制不住他，他像狮子一样来回巡视病房，寻找女儿。顾西洲坐在床上想，啊，原来真的是杀人犯啊。
因为人太脆弱，所以杀人有不同的办法，打也是杀，骂也是杀，爱也是杀。她并不想躲起来，小女孩却试图找到立式空调把自己藏进去，顾西洲觉得这样的姿态太难看。
所以，她被小女孩锁上门，被迫和杀人犯待在一起时，也觉得大声叫嚷的样子太难看。她气定神闲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个男人尖叫着用拳头砸着病房里的床，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如果那拳头砸到她身上会怎么样呢？
因为这点插曲，奶奶提前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她去到陌生的学校，坐在陌生的人群里，去说一些说过的话。她依旧挺直背脊，等待自己成为别人的猎物，等待她们看穿她皮囊之下的软弱。
等待，是世界上最漫长的难有结果的事。
但她看起来越没裂缝，旁人越害怕她，她孱弱的灵魂就蜷缩在神像里。她频繁地想起明意，想起楚憬，想起谢南知和谢南微，她的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她最想念的，最无法想起的，是顾遥。
她说不出爱和恨，也说不出原谅，她只能守在原地。等爱和恨都瓦解。
顾遥那么快就把谢南微捧上神坛，不知是否看穿她只是要躲避自己真正的母亲。谢南微还是一如既往地胆怯，或是表演胆怯，看见她就跌坐在楼梯上，学不会像明意一样云淡风轻。
明意。
顾西洲最难面对她，却最好和她相处，明意对所有人都一板一眼地宽恕，她们只要学罪人一样跪倒忏悔，明意就会不忍，可顾西洲不要向她忏悔。
顾西洲不能输给顾遥，也不能输给明意，她想一直赢，也就只能输。
所以被人拦在路上时，顾西洲等待了好一会，她以为会是一记耳光，或是更响亮的东西，结果拦住她的人面孔比她还要不安，只递过来一封粉色的信和几乎消散在风里的话。
“我喜欢你。”
顾西洲在原地站了一会，把那封信拆开，写信的人还精心喷洒了几滴香水，她想了想，把它们撕成碎片。要人爱她很难，要人恨她很容易，要爱她的人恨她，那再轻松不过。
她根本记不得那张模糊的脸，但还是在抽屉里看到了信，她几乎要笑出声——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怎么能像在糖水罐里泡出来的水果一样，既有美好的面目，又有甜的心呢？
她连署名也不看，一律撕碎，扔在垃圾桶里供所有人欣赏她的杰作，让她们知道她是怎样的恶人。她薄情冷心的名声让她很高兴，期待着能够出现旗鼓相当的对手，但什么也没遇见。
这世界上的人都这样，她张扬，她们便真的以为她有了爪牙。
*
最先动摇的，不是看起来软弱的谢南微，而是看似固执的谢南知。明意没想到这点，谢南知却不得不像找到妈妈的羊羔那样朝妈妈贴过去。
即使她看起来很可怕，美丽里带着一点孩子气，不像任何人的妈妈，只像任何人的孩子。
明意认为这孩子气和顾西洲没有分别，顾西洲的厉害在于她不在意自己的命也不在意别人的，但妈妈不一样。谢南微描述里疯狂扭曲到极致的女人，和她每一寸都能拓上。
但她不能阻拦任何人奔向妈妈，就连她也对顾遥抱过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人不能没有妈妈，死了的妈妈也是妈妈。
谢南微又靠回她身边，从顾西洲的惊吓里重新获得的不安，又在她身边抚平。明意和楚憬之间插一个人，没了唐萧也有谢南微，也不坏。
“我不能做她的女儿。”
谢南微把这句话重新说了一遍，坐在明意旁边去看她脸上细微的绒毛而不是去看眼睛，明意还没忘记她回忆里的可怕母亲，她们并排坐着握一下对方的手算是鼓励。
“那就忘记她吧。”
明意不知道要在她们面前庆幸多少次，自己拥有的是不会醒来的父母，爱恨都不用更新，缺席的人就是最完美的人。谢南知却像不知道这一点，朝她理想中的母亲狂奔而去。
谢南知太笨，楚憬也一样。
“因为她以为顾遥更喜欢我，所以她选谢南知。”谢南微说这句话时舌尖还是有酸意，她没办法从妈妈那里接到全心的爱意，可还是要恨有着相同骨血的妹妹。
明知道妈妈不会爱人，还是嫉妒能得到爱的姐妹。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心情，谢南微不明白，可她面对的人都没有姐妹，她们不懂得一个人分享父母的爱的心情，不懂得她某一瞬间真的想要贴近妈妈的心情。
谢南微其实也不懂得。
*
谢南知坐在妈妈身边时大脑还是空白的，消失了太多年又像鬼魂一样重新出现的妈妈，能够搂着她给她买新衣服的妈妈，谢南知觉得这像是一个甜美的梦境。
而她愿意溺死在这里。
原来被妈妈爱着是这样的感觉，谢南知还是无法不想起顾西洲，她明明拥有了一切也还是无法不恶毒心狠地等待她们，她没办法理解她。
顾遥和她之间又究竟有多少不堪的过往，以至于顾西洲想到那一切就会变成厉鬼，谢南知还会在噩梦里见到顾西洲的脸，偶尔又见到明意的脸。
她觉得她们太相像，一个的神情像顾遥，一个面孔像顾遥，她们一起拥有一张无瑕的面孔，全都如同明月般悬在天空望着她。
妈妈。
谢南知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先搂住躺在她身侧的妈妈，夜深人静里，那个孩子的灵魂才闭上眼睛，妈妈又恢复本来的面目，疲倦的带着细纹的女人的脸。
她把脸埋进对方的长发里，想记住混合洗发液的某种特别的香气，记住这个幸福的瞬间，但妈妈被她的动作惊喜，嗔怪她压掉了几根长发。
谢南知被冷水兜头浇下，睁着一双眼睛看妈妈，对方要从身上分开一些注意力看她就好，但妈妈不看她。
妈妈永远在意自己，她还记得那通电话里的妈妈纠结着哪一条长裙更配她的耳环、高跟和表，听不见她压抑的哽咽声。
妈妈不是想要孩子的时候才会回头的妈妈，妈妈是太无聊了。
认清自己只是玩具的谢南知连呼吸都放慢，她想，如果她真的介入妈妈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就好了，真的做错了什么，才能为这份不爱找到合理的解释。
她的冷淡全映在妈妈的眼睛里，妈妈又那么聪明，放学时在学校附近停下车来拖拽她。
“我不去！我不去！”
谢南知痛恨自己的力气太小，走近的行人从她们面目里找到相似的部分就走开了，她蹬着车门惨叫，觉得自尊在阳光下悄悄地蒸发。
明意就在这时候冲出来，在另一边捉住她的手臂，用力地拉她，谢汶漂亮的眼里容不下明意的脸。
“我是她的妈妈。”
谢南知忽然就停下挣扎，那句话像一双柔软的手缠上她的脖子，明意望着这一幕想起深夜里的顾西洲也像女鬼一样望着她。
“你先回去。”
明意捏着书包带犹豫一会还是走开，谢南知隔着窗户见她走远才能和谢汶说出真话：“那一次，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谢汶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她笑眯眯地望着她女儿的眼泪。
“我被顾西洲推倒，从楼梯上摔下去，留了这么长一道疤，在医院里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谢南知几乎在咆哮，原来那种情绪至今还埋在她心底，她也从那一刻开始从妈妈身上剥落，她变成独立的小孩。
“想不起来了。”
谢汶连面上的笑都褪去了，盯着她皱眉：“那很重要吗？”
谢南知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她总觉得如果妈妈还在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不止是那一道疤。如果妈妈爱她，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
原来她的设想全是空想，她的美梦全是泡沫。
“我恨你。”
“你说什么？”
这句话终于让谢汶觉得有趣，她对漂亮的娃娃一样的女儿终于有了一点把玩以外的兴趣，她盯住谢南知的眼睛，试图理解那些浓烈的感情。
“我恨你。”
谢南知又重复了一次，她并不是在宣战，她没勇气在另一个战场上继续厮杀，她只是恨她们都能轻易地甩开她的手。
谢汶盯着她，像孩子得到新奇的玩具，捧住她的脸仔细打量她，谢南知的眼泪更汹涌地流下来，她恨把她当做玩具的妈妈，恨抛弃她的姐姐，恨所有人。
把想象中的大场面写得特别淡，我的心情就像谢汶一样茫然……[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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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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