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陈慕迟便站在庭院的槐树下,望着巷口的方向。他一身青色常服,墨发被晨露打湿些许,贴在鬓边,却丝毫没在意 —— 此刻他满心都是昨夜侍卫传回的消息:寻了三日的老中医,今日辰时会来府中。
为了找这位传说中的 “江南神医”,他没少费心思。早在离开国都前,他就从太医院的旧档里翻到过记载:十几年前有位隐于江南的老中医,医术了得,只是此人脾气古怪,从不应邀出诊,只凭 “眼缘” 待人。为了请动这位医者,他让侍卫乔装成寻常百姓,在苏州、杭州的药铺间辗转打听,甚至托了母亲娘家的旧友帮忙,才终于得了对方 “愿来一见” 的答复。
“王君,风凉,您还是回屋等吧。” 侍卫长低声提醒,递过一件披风。陈慕迟却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锁在巷口:“再等等,别让老先生等急了。” 他怕侍卫招待不周,更怕这位医者看到慕南音的状况后不愿诊治 —— 这些年,慕南音为了他、为了陈禄国,把自己的身体抛在脑后,连太医劝她做复健,都被她以 “朝政要紧” 推了回去。如今他能独当一面,终于有底气把她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错过。
晨雾渐渐散去,巷口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陈慕迟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粗布青衫的老者走了过来,肩上挎着一个深棕色的药箱,箱体上刻着细密的云纹,边角虽有些磨损,却擦得锃亮。老者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每一步都走得稳当,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属于寻常老者的清亮。
“可是陈公子?” 老者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温润。陈慕迟立刻迎上去,拱手行礼:“晚辈陈慕迟,多谢老先生肯移步。家姑身体不便,还请老先生多费心。”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庭院,落在正坐在回廊下的慕南音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没多说什么,只跟着陈慕迟往屋里走。
慕南音正靠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卷旧书,目光却有些涣散 —— 她知道陈慕迟在为她找医者,心里既感动又不安,怕自己这副身子终究是不治之症,反倒让他白费心思。听到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当看到那位老者的面容时,手里的书卷 “啪” 地掉在膝上,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熟悉的眉眼,虽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里的锐气,还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分明是她以为早已消失在江湖中的故人!
“墨…… 墨吟?” 慕南音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挣扎着想从轮椅上起身,却因为腿上无力,只能微微前倾身体,眼眶瞬间红了。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布帽,露出里面乌黑的头发 —— 原来方才的白发竟是假发!他抬手捋了捋胡须,眼底的沉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般的爽朗:“怎么?南音,才十几年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真的是你!” 慕南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却带着笑意。她怎么会忘?当年在云南慕府的演武场,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少年,背着药箱就闯了进来,说要 “跟着最厉害的女将军学打仗”;在塞北的战场上,她中了毒箭,是他背着她在乱军中突围,连夜熬药为她解毒;她的剑法凌厉,却总在细节处疏漏,是他拿着木剑,一遍遍陪她练到深夜……
墨吟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些,却还是带着温和:“当年你可是能在马背上劈落三个刺客的慕将军,如今怎么连起身都难了?”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可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进屋说吧,外面风大。” 陈慕迟适时开口,眼底满是欣慰 —— 他没想到这位老中医竟是姑姑的故友,这样一来,姑姑应该会更愿意接受诊治。他推着轮椅,将慕南音送进正屋,又让侍女端来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悄悄退到门外,留两人单独说话。
屋内的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墨吟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我去年在黄山采的雪莲膏,对缓解腿疾有好处,先给你备着。” 他看着慕南音,眼神里满是感慨,“这些年我云游四海,去过塞北的草原,也到过岭南的深山,多少达官贵人拿着黄金来请我看病,我都没应 —— 我这人生性散漫,只凭缘分行医。这次陈公子的人找到我时,我本想拒绝,可一听他说要治的是位‘曾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琢磨着这世上能担得起‘女将军’三个字的,除了你慕南音,还能有谁?”
慕南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眶又热了:“你倒是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 墨吟笑了,眼底却有些发红,“当年你在云南演武场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 你穿着银甲,手持长枪,一枪就挑落了三个壮汉,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子?后来跟着你征战,看着你为了护着士兵,把最后一块干粮让给伤员,看着你为了守住城池,三天三夜没合眼…… 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能一直跟着你打仗,也挺好。”
提到过往,慕南音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还记得在塞北那次,我中了毒箭,你背着我跑了三里地,鞋都跑丢了,还嘴硬说‘我是怕你死了,没人陪我练剑’。”
“可不是嘛!” 墨吟也笑了,手指轻轻敲了敲药箱,“那时候你昏迷了两天两夜,我守在你床边,熬药熬得眼睛都红了,生怕你醒不过来。后来你醒了,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的长枪呢’,气得我差点把药碗扣在你头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当年的趣事,屋里的气氛渐渐暖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并肩作战的岁月。可聊着聊着,墨吟的声音却低了下去,目光落在慕南音的腿上,带着心疼:“当年你瘫痪后,我去找过你,想带你走 —— 我在终南山找了一处好地方,有山有水,适合养病,我想慢慢给你治,说不定哪天就能站起来了。可你怎么说的?你说‘阿迟还小,陈禄国还需要我’,你把陈北绍的托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我劝了你三天三夜,你都不肯跟我走。”
慕南音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她怎么会忘?当年她刚瘫痪时,整日躺在床上,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是墨吟守在她身边,一遍遍跟她说 “会好的”。可每当她看到陈慕迟抱着她的腿,怯生生地问 “姑姑什么时候能陪我玩” 时,她就知道,她不能走 —— 她是陈北绍用性命托付的人,是陈慕迟唯一的依靠,她怎么能丢下这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安稳?
“我知道你心疼我,” 慕南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可我没办法。阿迟那时候才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张相那些人虎视眈眈,我要是走了,他怎么办?陈禄国怎么办?”
“我懂。” 墨吟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那时候就懂了,你这性子,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心疼你,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收拾了药箱,离开陈禄国 —— 我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你绑走,可我又不能真的那么做,只能去江湖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药方,说不定哪天回来,就能治好你了。”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慕南音:“这是我这些年记下的药方,里面有不少治瘫痪的案例,我都标出来了。这次来,我不会再劝你走了 —— 我知道陈慕迟已经长大了,能护着你了,我只希望能好好给你诊治,哪怕让你的腿能稍微动一动,哪怕让你不用再受那么多疼,也算是了了我多年的心愿。”
慕南音接过册子,指尖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眶终于还是红了。她抬起头,看着墨吟,嘴角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谢谢你,墨吟。这么多年,你还想着我。”
“我们可是一起在战场上过过命的知己” 墨吟笑了,眼底的心疼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这次,我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桌上的药箱和药方上。陈慕迟站在门外,听到屋里传来的笑声,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 他知道,姑姑的身体,终于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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