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吟的目光落在慕南音握着药方的手上时,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那双手曾能稳稳握住七石硬弓,曾能在战场上挥剑劈开敌军的铠甲,如今却连展开一卷薄纸都要微微用力,指节泛着淡淡的青白 —— 是常年气血不畅的模样。药香在屋里萦绕,混着窗外槐树叶的清香,却压不住他心底翻涌的疼意,还有那份藏了十几年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云南慕府的演武场,那时慕南音才十多岁岁,穿着银甲站在阳光下,长枪挑落第三个壮汉的瞬间,发梢的汗珠都闪着光。他背着药箱站在一旁,看她收枪时回眸一笑,说 “墨吟,要不要来试试?”,那时候他只觉得心跳得快,却不懂那是心动 —— 只当是对强者的钦佩,对战友的敬重。直到后来在塞北,她中了毒箭,他背着她在乱军中跑,她趴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却还笑着说 “别慌,我死不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份感情早就超过了 “兄弟”“战友”。
可他怎么敢说?那时陈禄国边境不稳,慕南音满心都是替陈北绍守好疆土;后来她瘫痪,眼里只剩陈慕迟的安危,只剩 “不能辜负义兄托付” 的执念。他看着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家国上,把自己的身体抛在脑后,连太医劝她复健都摇头,只说 “阿迟还小,我不能倒下”。他知道,就算自己把爱慕说出口,也只会让她为难 —— 她是那样重诺的人,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丢下责任。所以这份心思,就像药箱里最珍贵的药材,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藏了一年又一年。
“南音,” 墨吟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你这几年,是不是连最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很少做?” 他指了指她的肩膀,“方才你想拿茶杯,肩膀僵了一下 —— 是肌肉长期不用,有些萎缩了。”
慕南音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平日里有翠莲和阿迟照料,我自己确实很少动。” 她没说的是,最初瘫痪时,她试过挣扎着起身,却一次次摔得浑身是伤,后来为了不在陈慕迟面前显露脆弱,便索性不再尝试。
墨吟的心更疼了。他想起当年在终南山找到的那处小院,院后有温泉,院前种着她喜欢的兰草,他本想等她点头,就带她去那里,每天为她熬药、帮她复健,哪怕用十年、二十年,也要让她重新站起来。可她拒绝了,说 “阿迟需要我”。他那时气得摔了药碗,觉得她太傻,傻到拿自己的身体赌,可转头看到她眼底的坚定,又只能把话咽回去 —— 他懂她的重诺,就像懂自己的医者仁心。
如今重逢,陈慕迟已经能独当一面,能为她寻医问药,能护着她不再受朝堂的纷扰。墨吟看着慕南音脸上难得的轻松笑容,心底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悄悄开了道缝。他想,或许现在不一样了,或许他能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告诉她 —— 不用逼她回应,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些年,有人一直记着她当年的模样,一直心疼她的委屈,一直盼着她能为自己活一次。
他想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老槐树。等她身体好些,等某个傍晚,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他就把她推到树下,跟她说说当年在演武场的心动,说说塞北背上的温度,说说终南山小院的兰草 —— 就算她拒绝,就算她依旧记挂着 “姑姑” 的身份,他也想让她知道,她值得被人这样爱着,不是因为她是 “女将军”“摄政长公主”,只是因为她是慕南音。
“墨吟?你在想什么?” 慕南音见他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墨吟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槐树看了太久,耳尖悄悄红了,连忙掩饰地端起茶杯:“没什么,就是想着接下来的诊治方案 —— 你这腿疾,得慢慢来,先从热敷和穴位按摩开始,等气血通些了,再试着做简单的复健。”
就在这时,门轴 “吱呀” 一声轻响,陈慕迟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刚温好的银耳羹,还冒着浅浅的热气。“墨先生,姑姑,喝点银耳羹吧,翠莲刚炖好的,加了些莲子,对身体好。” 他的声音很平和,目光先落在慕南音身上,见她嘴角带着笑,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欣慰,可当视线扫到墨吟时,那欣慰又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墨吟立刻站起身,对着陈慕迟微微拱手。他虽久居江湖,却也懂朝堂礼仪,只是此刻在这江南旧院,不必过分拘泥,便笑着说:“本该叫你王君,可出门在外,太过张扬反而不安全,我便随南音一同唤你阿迟吧 —— 你不介意?”
陈慕迟将托盘放在桌上,亲手端了一碗银耳羹递给墨吟,又把另一碗送到慕南音面前,才轻轻摇头:“墨先生是姑姑的故友,自然怎么亲切怎么叫。” 他的动作依旧熟稔,帮慕南音调整了一下轮椅的角度,让她能更舒服地喝汤,可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墨吟和慕南音之间转了一圈。
他看着慕南音接过银耳羹时,对墨吟笑了笑,说 “多谢你还记着我喜欢莲子”,那笑容比平时对着自己时更轻松,带着老友间的默契;他看着墨吟叮嘱慕南音 “慢点喝,刚温好,别烫着”,语气里的关切,竟和自己平时对她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不知怎么的,陈慕迟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有点不舒服。
从前在国都,姑姑身边只有他 —— 无论是处理朝政时,还是日常起居时,姑姑的目光总是先落在他身上,有什么心事也只会跟他说。可现在,姑姑会跟墨吟聊当年的战场趣事,会对着墨吟露出他没见过的、带着怀念的笑容,甚至墨吟说起医术时,姑姑会听得格外认真,连他递过去的银耳羹,都忘了先尝一口。
陈慕迟端着自己的那碗银耳羹,却没什么胃口。他看着墨吟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铜制按摩器,跟慕南音说 “这个用来按足三里很方便,我教你怎么用”,手指轻轻落在慕南音的膝盖上,动作轻柔又熟练 —— 那是他平时为姑姑按摩时的位置,可此刻被墨吟触碰,他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墨吟是姑姑的故友,是来帮姑姑治病的,他该感激才对。可心底那股怪怪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 像是自己珍藏了很久的宝贝,忽然被别人发现了它的好,就算对方没有要抢的意思,也会觉得不舒服。他想起昨天为姑姑穿蚕丝袜时,姑姑对他说 “谢谢你”,那时她的眼神里只有依赖;可现在,她看着墨吟的眼神里,有怀念,有信任,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属于 “同龄人” 的默契。
“阿迟,你怎么不吃?” 慕南音注意到陈慕迟一直没动勺子,轻声问道。
陈慕迟回过神,连忙笑了笑,舀了一勺银耳羹放进嘴里:“没事,就是在想国都的事 —— 张权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动静。” 他刻意转移了话题,不想让慕南音看出他的异样。
墨吟看了陈慕迟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点破,只是对慕南音说:“你也别担心朝政了,阿迟现在能处理得很好,你该多想想自己的身体。” 他说着,又拿起桌上的药方,“我再看看这个方子,明天开始,先给你熬药调理气血。”
陈慕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银耳羹。屋里的药香、莲子的甜香混在一起,本该是温馨的氛围,可他却觉得心里像压了点什么。他看着慕南音和墨吟一起研究药方,看着他们偶尔相视一笑,忽然很怀念在九峰山的日子 —— 那时只有他和姑姑,没有旁人,姑姑的目光里,只有他一个人。
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吟看着慕南音认真的侧脸,心里想着找个合适的时间表白;陈慕迟看着墨吟落在慕南音身上的目光,心里泛着莫名的不舒服。三个人的心思,像院里的藤蔓,悄悄缠绕在一起,在江南的午后,酿出了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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