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编织袋与樟木箱拎回边时家的小院时，暮色已漫过青石板路，外婆早把一楼东厢房收拾妥当。
边时先将梅阿婆衣服叠进衣柜里，樟脑丸的气味混着旧布料的味道散出来。她帮闻雪提樟木箱上楼时，木箱子边角蹭过楼梯扶手，发出吱呀声响——隔壁房间的旧木床铺上新换了月白色床单，阳光正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浮尘里织出几道晃眼的金线。
闻雪将最后一摞课本码在书架上，转身跟边时说：“我去医院陪外婆了。”话音刚落，边时忽然拽住她的袖口，指尖触到洗得发薄的棉布：“明早我去接梅阿婆出院，你把东西收拾好等我。”
晚风掀起闻雪额前碎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低头应了声“知道了”。
……
周六的晨光裹着露水渗进医院走廊，边时在病房门口就听见唐糖的声音，“闻雪！梅阿婆！我们来接你们啦！”
她献宝似的将保温桶往前一递，桶盖缝隙里溢出的乌鸡汤香气裹着枸杞的甜暖，李静手里的果篮坠着金丝绒缎带，指尖轻轻护着篮沿的山竹。
梅阿婆笑起来时，满脸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她伸手拍了拍唐糖的手背，指节有些发红：“劳烦你们了。”
边时推着轮椅碾过青石板路，轮子卡在辙痕里时会颠一下，扶手在掌心里沁出潮气。闻雪走在身侧，帆布包带随着步子一甩一甩，扫过裤腿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糖一路讲着学校里的事，说到好笑的地方自己先笑弯了腰，李静就安静地跟着，到家门口时，外公外婆早已等在门口，见梅阿婆在轮椅上坐稳，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快进屋。”
一楼客房的米白色窗帘滤着晨光，床头柜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新摘的茉莉，细碎的白花浮着淡香。梅阿婆坐在碎花床单上，指尖摩挲着被角，那布料软和得很。她眼眶慢慢红起来，声音发颤：“又给你们添麻烦。”
“梅阿婆您说什么呢。”边时把行李放下，故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以后我跟闻雪上下学顺路，省得她每天绕远路。”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了，闻雪住我隔壁，我有不会的题能随时问她，多方便。”
唐糖在一旁起哄：“哎哟喂，学霸和‘准学霸’住一块儿，这是要包揽年级前两名的节奏啊！”
闻雪被逗得低笑，端着水杯的手晃了晃，水差点洒出来。她把水杯递给梅阿婆时，手指碰了碰杯壁，那青瓷杯身暖烘烘的。
边时倚在门框上看着闻雪的侧脸，阳光从她发顶流淌而下，勾勒出柔和的下颌线，眼角那颗泪痣像缀在青瓷上的朱砂。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闻雪家看到的墨绿色旗袍——缎面如秋水般沉静，盘扣上的银线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她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仿佛还能触到那冰凉顺滑的触感，想象着闻雪穿上旗袍时，玉兰花边如何衬得她脖颈修长。
“边时？边时！”唐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闻雪叫你好几声了！”
她慌忙摆手，假装去整理梅阿婆的枕头，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没事没事，我在想等会儿吃什么。”
“好了好了，别闹了，”外婆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进来，紫莹莹的果子在白瓷盘里晃悠，“让你梅阿婆歇会儿，你们年轻人去楼上玩吧。”
“那个……”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你先说。”边时抢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闻雪垂落的手背上。
闻雪抿了抿唇，指腹蹭着衣摆：“我去厨房看看，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都行，我去帮你！”边时立刻跟上。
厨房里，闻雪系上外婆的蓝布围裙，围裙带子在腰间打了个松垮的结。她淘米时，白花花的米粒从指缝间漏下去，落进不锈钢盆里发出簌簌的声音。
边时站在一旁，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侧脸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撒了层晶莹的盐。边时忍不住拿起毛巾，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收回，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需要我做什么？”
闻雪转过头，看到边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去洗几个番茄吧。”
边时如蒙大赦，连忙拿起番茄冲洗。水龙头的水流哗哗响着，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水声还大，咚咚地撞着耳膜。
她偷偷看闻雪切菜的手，手指细长，指腹上有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和切菜磨出来的。边时想起自己那双只握笔和画笔的手，指尖忽然有些发烫。
午饭时，闻雪做的红烧肉码在青瓷盘里，糖色裹着油花发亮，筷子一碰就颤巍巍的。唐糖夹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圆：“我的天！闻雪你这手艺绝了！比我妈做的还好吃十倍！”
李静也连连点头，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地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绝了绝了！”
闻雪被夸得脸颊发烫，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边时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心里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
她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闻雪碗里，语气傲娇：“吃你的吧，话这么多。”唐糖在一旁撇嘴：“啧啧，边时你这护食的样子，跟只小狼崽似的。”
梅阿婆和外婆看着孩子们闹作一团，相视一笑。外公搁下手里的酒杯，指节敲了敲桌沿：“雪丫头这手艺是真不错，我这糟老头子也能跟着换换口味咯。”
外婆嗔怪地瞪了外公一眼，竹筷在他手背上虚晃一记：“就你话多。”
外公立马闭了嘴，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嘴角却偷偷往上翘，众人的笑声撞在碗沿上，碎成一屋子的热闹。
外婆给梅阿婆盛了碗乌鸡汤，声音压得很低：“你看，孩子们在一块儿多好，热热闹闹的。”梅阿婆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轻轻“嗯”了一声。
饭后唐糖和李静告辞回家，边时被闻雪拎上楼写数学试卷。
两人坐在边时房间的书桌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闻雪拿起红笔，在边时的错题旁写下解题步骤，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这样画……”她的声音温柔而专注，边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上有浅浅的茧。
她想起刚才在厨房，这双手如何灵活地切菜，如何在油烟中递过锅盖，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边时？”闻雪的笔尖在她试卷上点了点，“你在听吗？怎么又发呆？”
边时猛地回神，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像盛着秋水。“听着呢，”她慌忙拿起笔，却在纸上画出一道歪扭的弧线，“就是……这道题有点难。”
闻雪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她的指尖冰凉，触到边时皮肤的瞬间，后者只觉得一股电流蹿遍全身。
边时猛地往后退了退，撞到椅背发出轻响：“我真没事，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闻雪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再追问。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起来：“那我再讲一遍，你仔细听。”
边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闻雪身上淡淡的雪松皂香总是若有似无地飘进鼻腔，像根细羽毛，轻轻搔着她的鼻尖。
“边时？”闻雪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边时的胡思乱想。
“嗯？”边时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像只迷路的小鹿。
闻雪看着她迷茫的眼神，露出个温柔的笑容，眼角的泪痣跟着轻轻颤动：“好了，你先去洗把脸休息一会儿，我们等会儿再来讲。”
边时站在水龙头前，边时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人脸颊微红，眼神慌乱，一看就心事重重。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擦干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卫生间，走廊里很安静，能听见楼下外婆和梅阿婆说话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晚上边时趴在桌上画速写时，二楼浴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纸上是闻雪低头切菜的侧影，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笔尖停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忽然，敲门声响起，闻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边时？”
“怎么了？” 边时打开门，见闻雪裹着浴巾站在门前，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颈窝滑进浴巾边缘，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水痕。她的指尖绞着毛巾一角，指节泛白，像捏着团冰块。
“热水……突然不热了。”闻雪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目光躲闪着，不敢看边时的眼睛，“你能帮我看看吗？”
“哦，好。”边时移开视线，快步走向浴室。
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镜子蒙着层厚厚的白雾，像谁哈了口气。她蹲在热水器前，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水管，扳手转动的瞬间，冷水突然喷出来，溅湿了她的袖口。
“嘶——”她刚发出声音，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一条干毛巾搭在了她肩上，毛巾带着阳光的味道。
“小心点。”闻雪的声音近在耳畔，边时猛地回头，撞进她湿漉漉的目光里。
对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浴巾领口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边时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慌忙转回头，扳手在手里差点滑落。
“好了。”她拧紧螺丝，站起身时一阵头晕，被闻雪眼疾手快地扶住。
两人的手臂相触，肌肤相贴的瞬间，边时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闻雪迅速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浴巾却不小心蹭到边时的手背，柔软的布料带来一阵战栗。
“那你……继续洗吧。”边时逃也似的走出浴室，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浴室里重新传来水流声，隔着门板，却仿佛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闻雪指尖的温度，以及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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