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睁开眼,大脑还未完全清醒,就看到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更懵了。
不是一张,是几张,摆满了整个房间,每一张都是他和同一个人的合照,同一个陌生人,同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陌生人。
池复倒回床上,拉起被子,还没睡醒那就再睡一觉吧。
然而,第二次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是没睡醒。
没睡醒可以再睡一觉,但不能一直睡啊。
池复掐了自己一把,没怎么使劲儿,有一点轻微的痛感,应该不是在做梦。
除了照片,门上还贴了张纸,让他把日记看完再出卧室。池复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日记,但门把上确实挂着一本日记。
他翻开日记,得知照片上那人叫燕来稀,得知那是他的爱人,得知自己的异常是会忘记爱人。
池复接受得很快,快到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以至于大脑不太跟得上,只意识到了“惊喜”,没意识到“问题”,带着一种激动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拉开卧室门,满满的热情却撒了个空。
客厅里安安静静,别说什么燕来稀了,除了池复自己,一个活物都没有。
他不死心地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卧室里不存在于记忆中的照片,书桌上不是他风格的摆件,衣柜里成对的睡衣,客厅沙发上放倒在一端的靠枕,可以拼在一起的两只水杯,餐桌旁面对面被拉开的两张椅子,书房里不知道内容的书籍,陌生的字迹,书架上可爱的小狗摆件,卫生间里并列摆放的两套牙刷和漱口杯,晾衣杆上早就干透却没有收起来的、不属于他的衣物,厨房冰箱里有些单调的食材,门口不太合脚的鞋子……
对了,日记的最后两页说,没有见到燕来稀。
手机里没有任何燕来稀本人的联系方式,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切断了一切寻找他的途径,却留下了满屋子的痕迹。
池复回到卧室,仔仔细细把那本日记从头又读了一遍,然后换好衣服出门。
他和燕来稀共同认识的人可能不多,但总归不会是没有,就算没有,燕来稀也不可能完全不和他以外的人联系,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去找到燕来稀,反而可能把对方推得更远。
这两天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半夜的多数人都在休息,想干什么也干不了,池复睡得越来越早,不过店铺的营业时间倒是暂时还没变,这个点出去,基本就是出门闲逛的。
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燕来稀不会走远。所以池复每每闲下来,就会去街上遛一遛,碰碰运气。
想在街上偶然遇到一个很可能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人,和大海捞针的区别恐怕就是针不会躲,而人会。
池复没想着真的能遇到燕来稀,也没想着遇到了要留住他。他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确认他过得还不错,身体也没那么差了,就足够了。
但看到那陌生却熟悉的背影时,身体还是脱离了思想的控制。他甚至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看到,就只是一个冬日里裹在厚重衣物下的背影,已经足够他伸出手。
而那张脸也证实了,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也不会认错。
“来稀……”,池复脸上有惊喜,有期待,有不可置信,却都在看清对方脸上的情绪后消失殆尽。
躲闪、抵触、紧张、慌乱、不安、或许还有一点恐惧,总归是看不到一丁点正面的情绪。
池复的手指刚松了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被他握着的手腕就迅速抽走。燕来稀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抱着被他握过的手腕,飞快地逃走了。
手腕被人拉住,身体被带得向后,头却更往另一侧偏过去,可在听到那声未完全出口的“来稀”后,他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燕来稀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从池复脸上的变化不难猜出,他当时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圈在腕上的手指松了一瞬,燕来稀收回手腕,被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他不敢再看一眼,也不敢犹豫,尽最大可能迈开步子,一直跑到嘴里满是血腥气,喉咙像吞了刀片,连胸肺都一起火辣辣地疼,两条腿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抬不起来,瘫倒在台阶上感觉自己好像快要死过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里蓄满了泪花,应该是疼得,但不知道是因为哪里的疼,腿,喉咙,眼睛,胸口,心口,哪里都在疼,心口疼得最厉害。手掌死死捂住嘴,手指掐在自己脸上,不顾身体对氧气不足的抗议也要把声音堵回嗓子里。
燕来稀没让自己倒在地上太久,他不想被路人关心,撑着身子勉强站起来,有点踉跄地往无人处挪动。
他躲在一条暗巷里,背靠着墙平复呼吸,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可能是刚才呼吸太快了,手脚和脸颊都有些麻,右手还有点不听使唤,手指不太能动。
燕来稀问自己,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呢?
之前不记得你你要吐,现在人家记得你了,你又在这犯什么病呢?
不是都决定要放下了吗?现在这算什么?
他抹了把脸,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和进去,然后一起吐掉。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药店,赶紧完事赶紧回家。
导航重新打开,燕来稀不知道自己闷头跑到了哪,干脆重新搜索了最近的药店,跟着指示走,到地方一抬头,发现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作为一个严重挑食的人,毫无意外地,燕来稀虽然不喜欢太甜的,但也吃不了一点苦的,咖啡都只能喝那种跟咖啡牛奶没什么区别的。这么一个人,喝药自然也是不可能轻松的,每次都要左手拿药右手拿杯,还得有块糖放在左手结束第一项工作后立刻就能拿到位置,再做上几次深呼吸,眼一闭,气一憋,一口灌下去。一口要是灌不下去那就坏事儿了,第二口得费死劲。
以至于燕来稀看着池复从药店拎着两个瓶子出来,就算那瓶子长得再像小孩儿饮料,也没法阻止他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池复。
葫芦形的瓶身,上面画着卡通小花,旁边写着金银花露四个大字,瓶盖是抽拉式的,吸着喝的那种,除了它的来源,怎么看都是小孩饮料。
但就算是瓶冒泡的可乐,从药店里买来,燕来稀也得觉得他里面装的是带汽儿的药汤子。
“我可以接受你有出门玩没事儿喝瓶药的怪癖。”燕来稀说,“但你也得允许我不能接受自己被你的怪癖同化。”
“哪就怪癖了?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怪癖?”池复把其中一瓶揣进口袋,打开另一瓶放到燕来稀嘴边,“对未知抱有偏见不可取啊小书,来,仰头、张嘴。”
燕来稀一手推瓶子一手捂嘴,腿往后退头肩往后仰,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哪偏见了?谁没病去药店买药喝啊?”
“清热的,不苦。你不是嫌刚才那杯奶盖太甜吗?喝点这个正好。”池复说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把没打开的那瓶递给燕来稀,“你试试,真没事,甜的,你就看它这包装它能苦吗?”
“它就算包成个蛋糕它也是从药店出来的。”燕来稀嘴上说着嫌弃,手上还是把瓶子接过来了,不过拿的是那瓶打开的。
液体入口清香,甘甜恰到好处,不会腻人,也不会压不住那一点的苦味,是燕来稀可以接受的味道。
但还是不算喜欢,如果能选的话他更愿意手里握着的是瓶可乐,可惜旁边没有便利店。边走边喝,下去了小半瓶,之前被奶盖齁得难受的味觉也完全恢复了,正巧池复那瓶已经喝完了,左手刚把空瓶扔进垃圾桶,右手又被塞了个半瓶的。
“不喜欢啊?”池复问。
“一般。”燕来稀实话实说,“能喝但不爱喝。”
“行吧,本来还想着喝这玩意怎么也比天天喝小甜水健康点呢,看来是没戏了。想人让你饮食健康任重而道远啊。”池复拖长了尾音,叹着气说,把手伸进挎包,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瓶小瓶的可乐,“那你喝这个吧。”
燕来稀顿时两眼冒光:“有好喝的你不早拿出来!非得喝什么小药水。”
“那我现在拿出来了。”池复问,“可以拥有一个奖励吗?”
燕来稀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注定不能顺顺利利地喝上一口完美的饮料,一个普通的瓶盖拧得手破皮了也没打开,隔着衣服也试了,实在没辙,只能求助:“你先等会儿再奖励,先帮我拧开。”
池复接过来,随便拿在手里,他其实想笑话笑话燕来稀肌无力连个瓶盖都拧不开,但想到奖励还没要到,只能在表情上表达一下自己的嘲笑,上下嘴唇闭得严严实实。
所谓得意忘形,说得就是池复,人家甚至还要先得意一下再忘形,他是还没得意呢先忘形。一下没拧开,池复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说是姿势不好没握住,动了动手指握紧瓶身,食指和拇指死死圈住瓶盖,还是没打开,并喜提燕来稀同款破皮。
燕来稀替他说出了接过可乐时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连个瓶盖都打不开啊?”
池复还在不死心地尝试,嘟囔着说:“你不也打不开?”
燕来稀一伸手,勾了勾手指,说:“拿来。”
给就给,反正刚才也没拧开。
燕来稀擦了擦瓶盖,两只手都握在瓶身上,张大了嘴把还盖着瓶盖的瓶口往嘴边送。池复见状赶忙抬手拦住他:“拧不开咱也不能直接啃塑料啊!”
“谁要啃塑料了?”燕来稀白了他一眼,后槽牙咬住瓶盖,手腕转动,咔哒一声,死活拧不开的瓶盖就这么轻易被咬开了。
池复看着瓶盖两侧凹下去的牙印,突然庆幸燕来稀不喜欢咬人。
好巧不巧,正好这时候燕来稀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用牙咬瓶盖是好使,就是咬完了有点牙疼,燕来稀咬着腮边的软肉试图缓解牙齿的不适,说话有点含糊,偏偏这句语速还比平时快些,“想”和“说”两个字连在一起,池复就光听了个“想”。
“想你不会咬我吧?”
燕来稀:“……”
“不是不是,我是说宠物。”池复越解释越不对,“我怕宠物咬我。”
燕来稀:“你把我当宠物?”
“不是你!是我……”池复这下真是越说越乱了,莫名其妙变成互相给对方当小宠物,“什么玩意,也不是我,是我要养……我想让你帮我养个宠物。”
“哦。”燕来稀点头,“奖励就是想要这个?你这奖励要得是不是太大了点?”
“那我攒攒?多攒几个奖励一起兑换可以吗?”池复凑上去,抱着燕来稀的小臂晃悠。
燕来稀回握住他的手,笑得特别温柔,干脆果断地说:“不行。”
哼唧一声拐了三个弯,池复没骨头似得扒在燕来稀身上,问燕来稀:“为什么啊?就养个小鱼小仓鼠什么的也行,不麻烦的。”
“不行。”燕来稀一字一顿地说,义正言辞,“只要是会喘气的都不行,我怕它丢,更怕它死。”
“行吧。”池复没再纠缠,忽然想到刚刚的“宠物论”,“福至心灵”,对燕来稀说,“那你养我啊!我不会丢,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死。”
“好,我养你。”燕来稀也拖长了尾音,说着,伸手像撸小猫似的在池复下巴上挠了两把,“怎么养啊?每天到点给你喂吃的,按时带你去散步?”
池复:“我属于那个养了能防老的品种,你天天没事儿来逗逗我,别的我自己全会干,还能给你跑腿,给你做饭,给你收拾屋子。”
燕来稀笑着说:“那养你性价比还挺高啊?”
“那是。”池复扬起下巴,说,“性价比超高!”
下一句,他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就让我性价比不那么高一下吧,不想做饭,我们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好啊。”燕来稀说,“去吃烧烤吧,正好,跟饮料挺配的,我喝我的可乐,你喝你的清火小药水。”
“上完火清火,清完火回家。”
燕来稀从药店出来,顺着曾经走过的路,经过那家去过的烧烤店,站定在路口,面向着那天回家的方向,然后转身,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远,朝着他临时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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