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稀从床上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但他知道自己得出趟门了,药快吃完了,哦,对,吃,还得吃点东西,也得喝点东西了。
嗓子很干,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有点想吐,他也确实趴到水池旁去干呕了,没吐出来东西,可能是因为胃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宿醉,虽然燕来稀并不知道宿醉是什么感觉,别说宿醉了,他一个不喝酒的人,连醉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故意挑了最厚重的衣物,围巾帽子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拿房卡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门的时候还撞到了门框上。
他买的那种助眠药副作用比较大,哪里的药店都不可能一次性卖给他太多,只能三天两头地出来一趟,还得祈祷店员不会认出他,或祈祷店员认出他但不想多管闲事。一家药店总共就那么几位店员,以他现在,以及未来预计需要光顾的频率,再祈祷都不可能,不论前者还是后者。
也就是说他要找不同的药店,要走不同的路。一路上,燕来稀都紧盯着手机屏幕,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两侧的街景,好几次差一两步就要撞到什么树啊杆子啊,余光才瞥到障碍物,停下后也只是错一步让开,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差点撞到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最近,燕来稀才真正体会到,他和池复到底一起去过多少地方,做过多少事,共同度过了多少时间。他觉得处在“陌生”边缘的地方,随便往街上哪处一看,都会在他的脑海中放映一段回忆。
好在,上次之后就没再遇到过池复了。
这个上次不是指他跑掉那次,而是之后某一次出门的时候,池复那段时间好像刻意在找他。
遇到的时候,他站在他们之前遇到过的街边,慢悠悠地溜达着,四处张望,时不时活动活动肩背、抬起小腿锤两下。那傻子不知道站了多久,也是,“偶遇”哪是那么容易创造的。
一晃神的功夫,池复已经发现他,朝着他跑过来,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留住他,问他如果自己能记得一部分他们的过去,他会不会愿意回家。
他当然愿意,别说如果池复能记得一部分他们的过去,如果池复能记住新的回忆,或者只是池复能记住他这个人,他都愿意回去,只要他还存在于池复的记忆里,只要还有一点不会每天都需要重新建立的联系,燕来稀就不想放手。
燕来稀记得自己点头了,应该是点了吧,至于为什么那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池复大概不会再来找他了。
说来丢人,那天他哭了来着。
燕来稀很确定,他当时真的没觉得因为什么想哭来着,说不定是药物的副作用导致的泪失禁,反正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因为什么原因都好,燕来稀现在只希望池复不要把这件事记到他那个小日记本上,以及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收起所有和他相关的物品,彻底忘了他,毕竟他还有件事没做呢。
但现实是,这两点愿望和现在的情况,三者无法共存。
没有记到日记本上又还留着其他东西,池复应该会继续坚持来找他才对。一定要在两个愿望之间选一个的话,燕来稀希望实现的是后者,毕竟看现在的情况,池复如果真的还在蹲他,那蹲到的概率确实不大。
燕来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但有些时候倒也不必运气这么好。
前脚刚想着比起池复彻底忘记他,还是单纯的不再找他或没蹲到他比较好,后脚从药店出来,就看到了那个他单方面无比熟悉的人,正正好好,他抬头,对方也看过来,视线撞在一起。
池复确实没彻底忘了他,“忐忑”俩字就差拿张纸写下来贴脸上了,燕来稀这次没跑,只是把装药的袋子忘身后藏了藏,一直躲也不是办法。
这里到处都是回忆,不离开时刻都会遇到命运联合回忆跟他开的玩笑,但燕来稀真的不想离开,他讨厌改变,不想接受周围环境变得完全陌生,这是他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所以燕来稀决定,先解决关于池复本人的问题。
他得知道池复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应该为自己的不告而别道个歉。他环顾四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了眼池复,示意他去那边说。
看着燕来稀跑远,池复用尽了毕生的毅力才没有让自己追上去,那样的表情,对方一定是不希望见到他的。
他看起来不太好,不知道比之前怎么样,是好些了,还是更差了。他是在躲着他吧,为什么,被讨厌了吗?池复不想被燕来稀讨厌,尽管他对燕来稀这个人的了解就仅限于那个小本子上的只言片语。
异常是无法治愈的,池复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加快自己的进程——他在寻找每一个认识燕来稀的人,并从他们口中了解燕来稀,运气好的话还能了解到一些关于他和燕来稀的过去。
想要找到认识燕来稀的人并不难,南柯的读者中有无数人愿意向他安利他们的作者大大,但不难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池复不记得关于燕来稀的任何事情,认识燕来稀却和他没什么交集的人他几乎是不可能找得到,而他们共同认识的人,他自然也不记得他们是谁的,只能顺着通讯录挨个问。
他的大脑每二十四小时左右就会重置,这使得本就极其缓慢的进度每天还要倒回去一截,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网上南柯的读者告诉他,南柯大大特别温柔,经常会回复她们的评论留言。之前他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一张纸折叶子信封的图片,有人评论说想要,之后的签售他就真的带了一大袋子的叶子信封,每个信封里面都有一张书签,上面写着一句话,有些是祝福,有些是感谢,每一封都不一样。而且还不是一次,是陆续的三次,第一次很多人说他这福利给得太突然了,没赶上好可惜好羡慕好嫉妒,他就开了个投票,选出了另外两次的大致时间。而且南柯本人和他笔下的文字一样,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很平静,他总是笑眯眯的,只要站到他对面,就算带着什么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
同一栋楼的邻居告诉他,他们和燕来稀没什么交集,感觉他不怎么出门,偶尔遇到也不会互相搭话,但燕来稀会在电梯门快要合上而有人刚刚进楼道,跑过去想要赶一下时帮忙挡电梯,会在对方手里拎着东西时主动帮忙按楼层,总是站在角落,会在电梯到达时站在原地,等同层的人先出去。
住在一楼的奶奶告诉他,她不知道谁是燕来稀,但确定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很久之前有一次她出门正好碰到那孩子从电梯里出来,比她晚一步。楼道的宽度,稍微侧个身其实也能过去,但那孩子就跟在她后面,不说话,也不催促,脸上也没有不耐烦。老人家腿脚不好,知道自己走得慢,主动往边上靠,让他先过,那孩子微微欠身向她致谢,小跑着快步略过她,到了门口,推开沉重的大门,却站在门口不动了,看着她,耐心地等她过来。她说没关系,让他先走,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自己不着急,等她迈出了大门才松开手,楼栋口有三阶台阶,他就一直站在她旁边,比她慢一阶,像是想要扶她,又不好意思伸手。看她踩上平地,才迈开步子离开,从那之后,虽说次数不多,但每次出来进去的遇到了,那孩子都会帮她抵着门,后来可能是觉得也算是认识了,也开始会在上下台阶时扶她一把。
负责他们这栋楼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告诉他,燕来稀和他不算熟,每次对话就是惯例的那几句,什么“谢谢”啊,“麻烦了”啊,但很有礼貌,人也很好,天热的时候看他满头大汗会问他需不需要冰镇的矿泉水,快递太重的时候也会提前下楼等着,帮他一起搬。
卖熟梨糕的姐姐虽然不知道燕来稀叫什么,但听他一说就知道是总和他一起的那个漂亮青年人。她告诉池复,燕来稀看起来不是太外向的人,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和池复如果聊聊天,话头落到他身上他也会接,但不怎么主动搭话,人多的时候就往角上一站,安安静静地等。
隔壁店铺时不时来串门的姑娘告诉他,燕来稀有时候会陪着他去店里,每次都坐在里侧的那个角落,带着个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的,他没什么事的时候总会腻在燕来稀旁边。
一个酒吧的常客告诉他,每次他有事要忙走开的时候,燕来稀的视线都会跟着他,一直倒他也看回去,两人相视一笑,才继续各忙各的。
……
从各式各样的人口中,池复拼凑出了一个安静的,温柔的,总是悄悄地、不求回报地散发着他的好意的燕来稀。
也窥见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用自己的方式不停向他传达爱意的燕来稀。
但是还不够,他能得到的,关于和他相处时的燕来稀的消息太少了。
上次遇到时燕来稀的反应池复记在日记本上了,但他当时也恍恍惚惚的,大脑没有多余的地方让他考虑太多,以至于对自己产生了一些误解,记得有一点不详细,导致现在的池复看到那篇日记,想的是要和燕来稀解释,他怕燕来稀讨厌他。
日记上有写,燕来稀和之前的他一样,或者应该说他之前和燕来稀一样,总之都是昼夜颠倒到连吸血鬼都自愧不如,想要蹲燕来稀,出门太早没什么意义,但池复还是早早地去到上次遇见的那条街上晃悠,反正营业时间也跟着他的作息一起改回去了,就当上下班的路上绕个远散散步了。
能问的人都问了,虽说他还没彻底放弃通过其他人来了解燕来稀,但剩下的再想知道,估计只有求燕来稀再忍受他几天,亲口说给他这一种可靠的方法了。
说不定是老天爷看他在这寒冬腊月里天天吹着冷风溜达多少有点可怜吧,一天清晨,燕来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池复的视野里。
他站在十几米外,也看着他,没跑也没躲,这就已经是一个很成功的开端了。
没反应过来似的,燕来稀脸上呆愣愣的,一直到池复凑上去,问他如果自己能记得一部分他们的过去,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家,问他愿不愿意再忍耐他一下,再给他一个机会,去了解他们的过去,燕来稀始终保持着那一副表情,随后眼角忽然落下泪来。
池复是真的慌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一件很过分的事。
燕来稀哭得很安静,只落下了一滴泪,其他的全都在掉出眼眶前就被他自己用衣袖擦去。可以滑雪的天气,泪水划过的脸颊暴露在空气中,会冷得发疼吗?
他哭得很平静,只是轻轻擦去眼泪,吸了下鼻子,但池复觉得他哭得好难过。
哪怕是现在的池复,通过那些文字也能知道,燕来稀是最害怕失去的。
每一天、每一个梦境,都在给予他美好,又让他失去,而现在就连现实也和他开起了这种过分的玩笑。
最不能接受失去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被遗忘、被迫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爱人,而他的爱人,而他池复,还要在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过自己后,不断地再次制造相遇,死缠烂打,他面前的燕来稀是平静的,但池复觉得,他好像只是身体里装了太多的崩溃和无措,混在一起,大脑处理不过来了,给不出反应。
池复觉得自己应该放过燕来稀,可是身体在不停地诉说着爱。他也相信,燕来稀的身体一定也和他一样,仍旧在诉说着爱。
他要了解燕来稀,要了解他和燕来稀的过去,但这个过程不能是让燕来稀痛苦的过程,这个方式不能是会伤害燕来稀的方式。
再次分别以后,池复回到家,往卧室门和大门上多贴了两张纸,警告自己,在知道的足够多之前,不要去打扰燕来稀。
他喜欢燕来稀,喜欢到这份感情刻入骨髓,不受记忆的影响。他想要燕来稀陪伴在自己身边,想要像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一样,作为对方的伴侣、爱人,一同度过每一天。但也正是因为他深知现在的自己也还爱着对方,正是因为他仍旧切切实实地爱着对方,而不是仅仅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一时起意,所以才更要考虑燕来稀的感受。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缓慢,可能等他做好准备,再次站到燕来稀面前时,对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人,新的感情,这都无所谓。
如果燕来稀能真正地放下他,放下他们的过去,不论是独自一人,还是选择新的伴侣,他都会祝福他。如果燕来稀无法从那五六年的时光里走出来,他也会尽他最大的努力,还他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池复。
而转机,出现在一个视频平台上。
池复搜索了南柯在各个社交平台的账号,找到每一个可能和他私下有过联系的账号,在保证不会过度暴露燕来稀个人**的前提下,尽量证明自己的身份,并提出他的询问。
结果可想而知,别说相不相信了,许多人压根就不会理他。直到有一天,池复翻到一条共创视频,点进其中一个名叫“秋叶”的账号的主页,点击发送私信。
除去南柯,创作团队其实有三个账号,其中一个表示不熟悉不清楚,一个表示不便透露后拒收消息,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理他。
没理他的那个就是秋叶。转机也正是秋叶。
对方虽然没理他,但也没有拉黑或拒收他的消息,池复把南柯的账号翻了个遍,这个“秋叶”是和南柯合作最多,也是互动最多的,他不想轻易放弃。
而就在某一天的凌晨,池复突然被手机的提示音惊醒。
他单独设置了消息提醒,确保能在对方回复他的第一时间看到。
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幸好,再晚一点的话可能就要再多个麻烦了——他会再一次忘掉燕来稀,得先靠着小本子“激活”一下大脑。
睡眠虽然对他的失忆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还是有一定影响的,随着池复作息的改变,失忆的时间也在逐渐提前。
他迅速解锁手机,打开私信页面,生怕晚一秒回复对方就会消失。屏幕上只有一个来自对方的对话框,上面写着:“你不会是小池吧?”
寥寥几个字,让池复顿时散了最后一点困意,心脏跳得飞快。
他好像找到最关键的那把钥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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