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轻,风宿用小臂架着人不让他摔下去,双手做投降状,不敢搂实了。
刚才一时情急,忘了分寸,虽说是为了安抚,举动也过于亲密了点,好死不死这种时候用力过猛,本来只想让对方平静下来,这下倒好,直接变催眠了,但愿他醒来之后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变态之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风宿搂着人坐到台阶上,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给他拢了拢领口。仔细端详着那张苍白的脸,他试着在脑海里想象这张脸健康时的样子,又或者是幼时的样子,无论那种,都与他记忆中能被找到的任何一张脸对不上。
“你到底是谁呢?”风宿喃喃地说。
他的手在柔软的发丝上抚摸着,既然已经睡了,那不如就让人睡得安稳些。小夕似乎也在担心,安安分分地趴在旁边,时不时探出小脑袋去嗅一嗅。
风宿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小夕的脑袋,压低声音说:“现在怎么办啊?我又不认识他,你认识吗?”
小夕偏过头去,表示自己只是一只小狗,听不懂人话,更没法帮人类出谋划策。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大冬天的,这人看起来本来就不太健康,又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再这么躺在路边睡一觉,之后指定要被反抗的身体好好折腾一番。但要是就这么带他走……自己真的不会被当成人贩子之类的吗?
要不还是报警吧,或者说怎么想现在都应该报警吧。但是报警说什么呢?自己在路边捡到了个成年人,他情绪不太对劲,然后自己把他放倒了?再看看这张漂亮得惊为天人的脸,绝对会被当初变态吧,连他自己都会下意识往那边想啊。
算了,变态就变态吧,反正他什么不该干的也没干,不过就是被一些不太友善的眼神看一看而已。
刚拿起手机,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风宿的手上,再一看,小夕已经毫不见外地舔了人家一脸口水。
他压着声音警告小狗,身上没带湿巾,只能先用袖子勉强帮人擦擦,又怕把人闹醒了,不敢用力。风宿想了想,反正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还是决定先带人回自己店里暖和暖和再说,也顺便给人家擦擦某个小家伙的口水。
反正人认识他,狗好像也认识人。
小夕虽然对人友好,但也不是对谁都一上来就这么亲近的。
这人再瘦再轻,也是个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成年男性,冬季衣物厚重本就不那么方便,没人帮忙,对方还没有意识,还要小心别把人弄醒了……想到这个就更感觉自己像人贩子了啊。
总之,费了一番力气,风宿终于把人背上,牵着小夕,起身前用力在小脑袋上揉了一把,说:“你可千万要认识他啊!”
漂亮的陌生人……也可能是认识但不记得的人,被风宿安置在里侧休息室的单人床上,小夕留在里面陪着他,风宿自己则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或许应该给林予佑打个电话,如果小夕真的认识这人,那林予佑应该也认识他。只不过电话那边一直是忙音,后面又来了客人,风宿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一直到中午,他刚给一只卷毛小狗修剪好毛发,在等它的主人,忽然里面传来小狗挠门的声音,小夕在门后嘤嘤地叫着。
他匆忙把小狗关进笼子里,回到休息室,刚推开门,小夕就咬着他的裤脚往里拽。床上的人还睡着,原先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眉头蹙起,睡得很不安稳。
风宿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结果不出所料。
突发情况,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他从一旁的外衣口袋里找到一部手机,确认现在的状况和异常无关——其实这件事应该在带人回来前做的,但风宿那时没想起来。
他轻拍着男人发烫的脸颊,试图把人喊醒,小夕在他脚边急得团团转,小狗担心人,但小狗有点碍事。
“小夕,没事的,你安分一点。”风宿分不出精力去安抚小狗,偏偏小狗还一个劲儿地在他脚下乱窜,脾气再稳定的人也免不了带上点不耐,“小夕、小夕!”
被凶的小狗没安分,但床上的人睁眼了。
“感觉怎么样?能起来吗?”风宿凑到那双还迷茫着的眼前,柔声说,“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男人原本清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撑着自己坐起来,说,“我没事,不用去。”
风宿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人,不管怎么看都绝对过了怕医生怕打针哭着闹着不肯看病的年纪,也早过了能被压着去医院的年纪。
讳疾忌医可不行啊。
“先量个体温,吃点药,一直不退烧的话再去医院,好吗?”商量的话,却没用商量的语气,风宿想去找个给人用的体温计,一抬脚差点踩着小狗尾巴,“小夕,往边上点。”
小狗还没来得及抬起屁股,身后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嗯?”
风宿转回身去,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脸茫然,不明状况的小狗挪了个位置,仰头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
还是床上的人先反应过来,指了指床边的小狗,哑着嗓子问:“它叫小稀吗?”
“嗯。”风宿点头。
“这样啊。”
他等了几秒,见那人垂着头不再说话,出去找了体温计、温水和退烧药。
三十八度五,还不算太严重,递药的手伸出去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又立刻蜷起手指。
“等一下,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不用。”
手腕被抓住,风宿顺着抓在他腕上的那只手看过去,又在视线再次相交的一刻被放开。
琥珀色的眼眸转动,移开视线不去看他,解释说:“我没胃口。”
“喝的东西呢?”风宿问,“我给你拿罐牛奶可以吗?”
对方还是摇头,他也不再强求,只是嘱咐着多喝两口水,实在没胃口的话,强行进食只会起到反作用。
纤细的脖颈随着仰头的动作展露无遗,喉结滚动,初见时干燥苍白的嘴唇在高热和液体的作用下变得红润。空了的水杯被放在腿上,虚握着拳头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头依旧垂着,没什么精神,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情绪。
“你冷吗?要不要加条毯子?”风宿把空水杯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他摇了摇头,想着应该没别的什么事了,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好在对方主动开了个头,他说:“你不认识我,对吗?”
“……嗯。”风宿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即使他知道病人需要保持心情舒畅,也没办法为此去撒一个注定漏洞百出的谎,“但你认识我,是吗?”
“嗯,我叫燕来稀。”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燕来稀向他介绍自己说,“和你的小狗一样,都叫小稀。”
“那还真是有缘,要不是小夕,我也不会注意到你在那里。”风宿把小狗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说,“不过它不是我的小狗,是一个朋友的……之前还想问你是不是和它认识来着,小夕对别人可没这么热情。”
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小夕抬着两只小前爪就要往床上跳,看燕来稀也伸出手打算接住它,风宿就没拦着。
燕来稀抱起小夕左右看了看,说:“它和我妹妹的小狗很像。”
“是吗。”风宿没话找话似的问,“你妹妹的小狗叫什么?”
“唔……”燕来稀想了想,说,“可能叫小宝?反正每次都听她这么喊。”
小夕凑上去想要舔他的脸,燕来稀抬头躲了下,又笑着把头低回去给它舔,他问风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吧?”
风宿想了想,觉得既然对方已经直说了,就没必要再为了委婉绕圈子了,他问:“……我们见过吗?”
“嗯。”燕来稀轻轻点了下头,说,“在别的梦里,见过很多很多次。”
在别的梦里。
如果风宿没有查看过对方的异常,这时候可能会认为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疑问串成了一条线,碰巧,连出了答案的形状。
“或许是我猜错了,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风宿说,“你现在并没有在做梦。”
那平静的浅笑出现了一丝裂痕,燕来稀像是愣住了,轻微上扬的嘴角逐渐落下,眉头凑到一起,嘴唇微抿,神色慢慢染上压抑不住的慌乱。不,比起慌乱,似乎更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计划的无措和……疑惑?
“放松一点。”风宿说,他担心他再像之前那样失控,伸出手,掌心向上,问,“我可以碰你的手吗?”
细长的手指凑近,在快要碰到他时往回缩了下,风宿不催促也不主动,平稳地摊着手等待。
两只手再次交握,这一次触手的温度是热的,如果这温度不是发热带来的就好了。
他把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拇指轻轻摩挲着,问:“你应该有什么区分梦境和现实的方法?”
燕来稀点点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见状,风宿直接省略了询问“是不是”这一步废话,说:“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办法呢?”
这次是摇头,燕来稀顿了下又说:“不过确实有些奇怪,应该……不是在做梦。”
作为一个“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现实世界,风宿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向燕来稀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告诉他现在并不是在梦里。但不论是出于试图寻找梦境与现实区别的原因,还是出于私心,他都想问一个问题。
“可以和我讲讲,你梦里的那个我是什么样的吗?”
“小稀……”
“小稀!”
恍惚间,燕来稀仿佛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喊他,他想睁开眼看一看,却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似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就在他耳边,终于,像是冲破了什么一般,身体猛地一轻,燕来稀缓缓睁开双眼。
光线和席卷重来的沉重感一同灌入他的视线和身体,与之一道出现的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感觉怎么样?能起来吗?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是风宿,对了,他在做梦来着,还没有醒吗?
“我……”一张嘴才发现,喉咙里像是塞了张砂纸似的,燕来稀皱眉。色彩、味道、触觉、痛感等,一切现实中存在的在他的梦中都会存在,但像这次这样各方面都完全与现实毫无差距的,还是第一次出现。
如果不是风宿就站在他床边,燕来稀怕不是要以为自己压根没在做梦。
“我没事,不用去。”燕来稀撑着自己坐起来,说。
“先量个体温,吃点药,一直不退烧的话再去医院,好吗?”
根本就没必要吃药,一直不退烧也不用去医院,反正是在梦里,治不治也不会对现实中的身体有影响。
“小夕,往边上点。”
“嗯?”
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体又处在发热状态,头脑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喊自己,燕来稀下意识应了声,抬眼看过去。
看到了风宿茫然的表情,然后看到了因高度不够,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小白狗。
燕来稀想到什么,问:“它叫小稀吗?”
“嗯。”
“这样啊。”
原来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在喊自己,是在喊它。
这里的风宿还不认识燕来稀。
手心里放着药片的手伸过来,没等他反应,又收了回去,燕来稀听到风宿说:“等一下,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梦这种东西,真的不用逻辑这么严谨的。
他抓住风宿的手腕,说:“不用。”
胃里的不适也跟着一起进来了,燕来稀还是没胃口,强行咽下去点什么的话,估计也会像现实里一样全部吐出来。
一道视线顺着相接触的肢体移到他脸上,燕来稀触电似的松开手,他又忘了,这里的风宿还不认识他。
“我没胃口。”他移开视线,解释说。
“喝的东西呢?我给你拿罐牛奶可以吗?”
燕来稀还是摇头,可以的话他连药都不想吃,但他知道,这种任性的要求一定会被拒绝。
虽然每个梦境的风宿都不完全一样,可毕竟都是风宿。
对方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把药递过来,叮嘱他多喝点水。
药片放入口中,用水流冲进喉咙里,明明已经完成了吞咽的动作,异物感却迟迟消不下去,那白色的小药片好像粘在他喉咙里似的,上不来,也下不去。
燕来稀放在腿上的手握着空杯子,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他想,要不要告诉风宿,他是自己梦里的人呢?要不要告诉风宿他们见过,见过无数次,不仅见过,他们还曾在其他世界——其他梦境中——相伴着长大,相伴着度过了无数种人生。他们当过挚友,也当过恋人,成为过对方生命中永远割舍不掉的执念,也有过即使反目成仇仍旧无法忽视的过往。
会被当成精神病送进医院吧,反正是梦,怎么样都没关系。
反正风宿不会每过一天就忘记自己一次,何必把自己的记忆一股脑地塞给他,让他混乱呢。
“你冷吗?要不要加条毯子?”
燕来稀摇摇头,随后手里握着的水杯被拿走放在桌子上,风宿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他知道他想问什么。
但他也有问题,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一个即使知道答案,还是想要再问一次的问题:“你不认识我,对吗?”
“……嗯。但是你认识我,是吗?”
对方答得有些迟疑,燕来稀知道,这迟疑并不是因为风宿对他或许还有什么印象之类的,只是因为自己倒下之前那过激的反应,他担心他再犯病而已。
“嗯,我叫燕来稀。”他扯起嘴角,在介绍自己的同时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和你的小狗一样,都叫小稀。”
“那还真是有缘,要不是小夕,我也不会注意到你在那里。不过它不是我的小狗,是一个朋友的……之前还想问你是不是和它认识来着,小夕对别人可没这么热情。”
和他有一样名字的小狗被抱起来,听风宿这么一说,燕来稀才发现,他看这小狗还真有些眼熟。正巧,小狗伸着爪子想来找他,燕来稀把它接过来,抱在身上看了看,确实很像,但长得像的小狗多了去了,说不定现在去街上转两圈都能给它找个“双胞胎”。况且,他梦里的小狗,长成他见过的小狗的样子,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
“它和我妹妹的小狗很像。”燕来稀说。
“是吗。”风宿问,“你妹妹的小狗叫什么?”
“唔……”燕来稀想了想,他和那只小狗也没见过很多次,也不知道听到的喊法是名字还是单纯的爱称,说,“可能叫小宝?反正每次都听她这么喊。”
怀里的小家伙踩在燕来稀腿上,两只前爪抵着胸口站起来,想要舔他的脸。燕来稀想着自己还在生病,下意识地想躲开,转念一想,别说现在是在梦里,哪怕是在现实,人生病也几乎不会传给小狗,又笑着主动凑上去迎接小狗的亲热。
这边和小狗玩着,他也没忘了旁边还有个满腹疑问的人类,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吧?”
“……我们见过吗?”
“嗯。”明明知道没必要让对方混乱,燕来稀还是说,“在别的梦里,见过很多很多次。”
也分别了很多很多次。
“或许是我猜错了,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提醒什么呢?觉得他认错人了?还是觉得他是妄想症?
“你现在并没有在做梦。”
笑容僵在脸上,束手无策时,走投无路时,无法接受梦境的发展时,燕来稀无数次在梦中问过自己,也问过梦里的人,他是不是在做梦,可没有任何一次,没有任何一个梦里的人对他说过,你不是在做梦。
他现在……不是在做梦?
可风宿就站在他眼前……但假设,假设风宿真的存在,那现在……
燕来稀试着想象,让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变成自己家,让怀里的小狗变成黄色,让桌子上的水杯里装满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偶尔,如果他在梦中清醒过来,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可以控制梦境的内容的。
可风宿……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里呢?
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如果真的是现实的话,他是不是,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初印象?
“放松一点,我可以碰你的手吗?”和自己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伸过来,燕来稀试探着靠近,在快要触碰到的一瞬忍不住后退。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风宿都不会是一碰就散的泡沫……至少在他即将梦醒之前不会是,可燕来稀还是没由来的不安。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奇迹般的,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散去了。
不仅仅如此,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温柔地拂过他,顺带将缠在他身上的愁绪抽走了一部分。
“你应该有什么区分梦境和现实的方法?”
燕来稀点头,当然有,但现在这个方法可能成了干扰。
不得不说,风宿真的是一个不论何时都头脑清晰的人,通过只言片语的信息便能自己得到答案,连解释都省去了:“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办法呢?”
燕来稀摇头,他的梦境中一定会有风宿的存在,没有比这更准确的方式,也不需要——曾经不需要。
但除此以外,一切都在偏向他并没有在做梦的那一边。
“不过确实有些奇怪,应该……不是在做梦。”
没关系,是梦的话也不过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如果不是梦,那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反正现实里也没有一个叫池复的人会等他醒来、等他回家了。
风宿问:“可以和我讲讲,你梦里的那个我是什么样的吗?”
梦里的风宿吗……那还真是难为他现在这个破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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