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完全放空,不知道是什么在控制着身体,反正这东西还算智能,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至少还知道躲避障碍物。
眼泪流个不停,在脸上留下水痕,又被穿过兜帽的冷风吹干,等燕来稀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觉得好像有些熟悉。
当他找到这份熟悉的来源后,燕来稀果断地转身往回。
三岁小孩吗,难过了还要哭着找妈妈。
单脚站着动了动酸痛的小腿,燕来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走到巢缘区了,于是他打算往巢挚走回去,去他前些天的临时小窝附近。
没办法,他燕来稀是个不敢离开巢穴的胆小鬼。第一次搬出来住时不敢去太远的地方,和池复挑选新家时也是只考虑巢缘和巢挚两个区,上次悄悄跑掉连巢挚区都没出,哪怕是现在,下定决心要离开池复,下意识还是往熟悉的方向走,回过神来也依旧不敢去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燕来稀回到了上次住的酒店附近,却只是路过,没打算办理入住。凌晨三四点,前台坐着的小青年昏昏欲睡,对面早点铺的大姐已经打着哈切开始准备。人们都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时间前进到哪一步,就去做哪一步的事,燕来稀想,他的时间表上,现在应该干什么呢?
应该找一个新的住所,应该回去一趟,带走自己的东西,清理干净自己的痕迹,应该赶快回到正轨上,要适应没有池复的生活,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才对,只要像五六年前那样,像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时,像他们还没有遇见对方时那样就好了。
但事实是,燕来稀只是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撑着额头坐在台阶上。
眼泪不受控制,明明觉得自己现在没什么情绪起伏,明明大脑是清醒的,甚至让他现在做点什么事应该也没问题,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燕来稀抱着膝盖,掌根抵在眉心处,他头疼得厉害,从眉心顺着鼻梁都在疼,胃里也折腾了好一阵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躺在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可先不说他本来就睡不着,也不说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光是头疼就够阻止他入睡的了。
冬天的黑夜比较长,天还没泛亮,街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或悠闲或匆忙的行人。不知过了多久,手背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蹭了下,一声不算严厉的轻斥传入耳中,那声音万分熟悉。
“小夕!”
是风宿的声音。
是在喊自己吗?
燕来稀偏过头,原来那湿热的东西是小狗的鼻子,毛茸茸的小白狗还想靠近他,被身上的牵引绳拉着过不来,视线再往上,果然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
头还在疼,燕来稀坐起来些,揉着眉心,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睡着了吗?”
再次确认身边站着的确实是那个在睡梦中的世界陪着自己长大的人,他叹气似的,轻飘飘地说了句:“讨厌清醒梦。”
和睡之前的场景一样,甚至时间上都没什么变化,所以这次又是什么呢?疾病?意外?还是……被抛弃?
“你还好吗?”男人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他俯身把小狗抱起来,搂在怀里轻拍了两下,刚刚还挣扎着想往下跳的小家伙顿时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
“我没事。”燕来稀说,这次的梦有些奇怪,清醒梦的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这次也太清醒了点。
头痛、恶心、眼睛的干涩,周遭的世界和他的感官都是那么的清晰,而他对这场梦境又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一次他和风宿是什么关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梦境里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他试着先站起来,发现身体有点使不上力,朝旁边的人伸手,说:“风宿,拉我一把。”
被喊到的人似乎愣了下才伸出手,结实有力的手掌握上来,却没有直接用力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而是等他自己撑着地准备好,才顺势拉一把。
手掌交握的那一刻,燕来稀想到的却是池复。
一样的温热,一样不着痕迹的贴心,只不过池复的手握起来要更柔软些。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甚至没敢抬头看池复一眼,怕看了就走不了了。
许是对他身处梦中还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惩罚,燕来稀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我们认识吗?”
原本只是包裹着他的寒意瞬间穿透血肉,侵蚀到骨子里,燕来稀差点直接摔回地上,还是那只尚未收回的手扶了他一把。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撑靠在花坛上,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男人的身材不算太高大,但哪怕是在厚重的衣物包裹下,也能看出来起码比他要结实不少,短发打理得还算利落,眉目锋利,被刘海遮住了一点,让整个人的气质更偏向柔和。
不可能认错,就是风宿。
每一次的梦境之间并不一定是有关联的,说不定之前也有过梦境开始时他们才刚认识的情况,只不过燕来稀不记得。只不过正巧是在一个新的故事里,只不过正巧这次的梦境是以故事的最开始为开端,只不过正巧这次是一场清醒梦。
只不过,只不过,可燕来稀还是颤抖着问出口:“你也要忘了我吗?”
又是那种神态,那种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种他想要遗忘,却被迫一次次加深印象的神态,只不过这次出现在了另一张脸上。
恐惧、无措、焦虑、巨浪般席卷重来的负面情绪将他淹没,涌入口鼻,夺走他的呼吸,恍惚间,好像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托起他,将他放在一叶小舟上,海面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下来,失去意识前,燕来稀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的小床上,蜷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怀里抱着姐姐给他的毛绒玩偶,手被躺在身侧的哥哥牵住,妈妈坐在床边轻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入睡,一夜无梦。
“小夕,来。”
风宿整理好自己的外套,换上鞋子,拿着牵引绳站在门口,喊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小白狗。
小狗眼珠转了下,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他。
“快来。”风宿耐着性子,哄小孩似的说,“你今天要是听话,不忙的时候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听到“找妈妈”,小狗一改先前“听不懂、看不见”的态度,腾的一下翻过身,跳下沙发,摇着小尾巴哒哒地跑过来,还在风宿给他系牵引绳时亲昵地舔了舔对方的手。
小夕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被林予佑捡到的,据说那天正下着雨,再晚一点怕不是要被冻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小夕曾一度特别抗拒洗澡。也是因为这个,风宿才认识了林予佑。
初次见面是在市场里,快到了收摊的时间,没什么顾客,年轻的姑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任由那小家伙在她衣服上踩下一个又一个小爪印。
或许是职业病作祟,风宿有些看不下去,打算上前询问一番,想着如果是流浪的小狗,那自己干脆带回去养着。走近了才发现,小狗身上虽然看起来脏,但毛发梳得很顺,也没什么会蹭人一身的泥啊土啊,一踩一个脚印应该只是刚刚在地上乱跑导致的,精神状态也不错。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像一件浸上污渍后没有被好好清洗的白衬衫,痕迹留在上面,只是擦一擦过个水不管用,但也不是洗不出来。
于是,还未出口的问话变成了:“它是怕水吗?”
小狗很亲人,除了“旧”了些,看起来也被照顾得不错,那大概率就是这毛茸茸的小家伙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洗澡了。
“嗯。”女孩看了这蓦然上前搭话的陌生人一眼,点点头,凑近闻了闻小狗,对它说,“你看看,人家都看得出来你不洗澡了。咱光靠擦的也不行啊,你都臭了,狗生还长着呢,最后再把自己熏死怎么办?”
风宿其实想说,在把自己熏死之前,它应该会先生几个让你的钱包痛苦的皮肤病。
他给对方留了个地址,借来对方的手机输在备忘录里的——没办法,他是来买菜的,不是来拉业务的,身上没揣着什么小名片小广告之类的东西——他对那姑娘说,愿意试一试的话可以来找他,还特地加了一句只是好奇小狗洗出来是不是纯白的,不收费,以免被当成什么来市场里给宠物美容院找客人的抽风商家。
店门就在大马路旁边,非常的不偏僻,市场收摊之后也没到什么大家都回家洗洗睡了的点儿,风宿觉得应该是没什么可顾虑的,但他也没想到这姑娘行动力如此之高,就在当天,就在他们见面后的两个小时之内,风宿还在他隔出来的小厨房里收拾晚饭用过的厨具餐具,就听到外面有道女声在问有没有人。
他并没有把店门锁上,可以直接进来,正当他疑惑着,看到门外的人,答案摆明在眼前。
姑娘抱着小狗,坐在轮椅上,门口有三级台阶,上来后的平台不算宽,想要自己坐着轮椅在爬上楼梯的同时推开店门,属实有些困难了。
风宿帮她拉开门,等人进来后弯着腰伸出手递到小狗鼻子前,确定这小家伙是对谁都很友好后,抬头问抱着它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姑娘眨了眨眼,像是有点疑惑,说:“林予佑。”
这次轮到风宿疑惑了,给小动物起这种有名有姓的名字的人不是没有,但看这姑娘的反应,他有个猜测。
风宿摊开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说:“我是说它叫什么名字。”
“啊。”
果然,林予佑不是这小白狗,而是这傻姑娘。
“它叫……”
刚才还声音清朗吐字清晰的人突然学起蚊子叫,风宿没听清,问:“叫什么?”
“小……”
风宿还是没听清:“要不你写给我。”
“小夕。”林予佑忽然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豁出去似的说,“它叫小夕。”
风宿不理解,小夕这名字怎么了吗?至于这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吗?
他从林予佑怀中接过小夕,对方就差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说小夕以前流浪时淋雨差点冻死,特别怕水,说不行的话就不洗了,别吓到它。
风宿一一应下,给小夕梳好毛后把它放到水池里,小家伙之前应该是去过其他店,知道水池是干什么的,风宿在它头上轻抚着,很快,原先还不安得想往外跳的小狗放松下来,趴在水池里,等风宿一点点打开花洒,慢慢靠近它,甚至还主动探头去嗅闻。
从梳到洗到吹,一旁观看了全程的林予佑目瞪口呆,什么?那是她家小夕吗?她家小夕不是连她洗澡时都要在外面挠门的吗?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安分?这人会魔法!
风宿不会魔法,但风宿的异常——安抚——也不是不可以归为魔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林予佑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一个让她的小狗可以每天白花花、香喷喷、干干净净的方法,风宿也阴差阳错地多了个常客。渐渐地,两人熟悉起来,林予佑腿脚不方便,距离又不远,不忙的时候风宿就会提供“送狗上门”服务,这姑娘也不客气,今天把人扣下帮忙看会儿摊,明天把狗留下让帮忙照顾两天。这不,说是要搬家不方便,让帮忙照顾小夕几天。
但凡换个别人,风宿都得客套两句“需不需要帮忙搬家”之类的,跟林予佑就不必了,她但凡需要帮忙,一定会直接说的。
天还没亮,街上的行人很少,溜达了一圈,风宿本想带着小夕直接去店里,走到一半,小家伙突然跟他较上劲了。
虽然小夕现在已经不怎么抵触洗澡,但对他这个第一个给它洗澡的人还是会时不时耍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风宿本以为这次也是,直到小夕回过头,咬着牵引绳朝一个方向拽了拽。
他跟着走过去,那个位置有个很小的下沉广场,台阶的两侧做成了花坛。走近了才发现,台阶下方坐着一个人。
那人头埋进臂弯,蜷缩着坐在角落里,如果不是小夕,大概风宿也不会发现他。
小狗没有那么多心思,当人类还在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犹豫要不要去关心一下时,小狗已经一蹦一蹦地下了台阶,用它湿漉漉的小鼻子碰了碰那人耷拉着的手背。
“小夕!”风宿扯了扯绳子,示意小狗不能随便打扰陌生人,刚想道歉,就看到那人偏过头,露出埋在臂弯中的脸庞。
他先是看了看小狗,随后仰起脸,看了看风宿。
只一眼,就让风宿忘了还有话没说出口,他想,他漂亮得仿佛是从诗画中走出来的人。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眼底泛着青灰,琥珀色的眸子被凌乱细碎的发丝挡住些许,朦胧,却摄人心魄。薄唇浅淡,微抿着,眉间也好似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倦,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眉尾稍稍下垂,带上了几分苦相,苍白、易碎、惹人心怜。
这么说或许很像老土又无趣的搭讪,但风宿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只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美好的事物总是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如果他们真的见过,他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驻留了片刻,看来他的主人还没缓过神来,那人揉着眉心,喃喃地说:“我睡着了吗?”
漂亮的眼睛再次看过来,一时间风宿竟隐隐有些不知所措,就听那道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更轻,好像一点风就能把他的话音吹走,但风宿听到了,他说:“讨厌清醒梦。”
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于是风宿只能问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你还好吗?”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像对待什么万分脆弱的精美艺术品似的,甚至特地把小夕抱起来,拍拍它的小脑袋,让它安分一点。
“我没事。”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或许是蜷在这里太久冻僵了,没成功,纤细骨感的手朝他伸来,态度熟稔地说,“风宿,拉我一把。”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风宿先是愣住,随后是回忆,在确认自己真的从记忆中找不到眼前这个人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因太多年没联系而被自己遗忘的儿时玩伴之类的,毕竟对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他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也有那么一瞬,风宿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什么新型骗术之类,但只一瞬就被否决了,首先他并不认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以人为地创造,其次,他是被小夕带过来的,这附近会带宠物来散步的人不少,而每次小夕被送给他照看,他带小夕散步的时间和路线都不是固定的,也就是说,无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小夕,想要做到固定目标都不容易,既然固定不了目标,想要脱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就很困难了。
虽然仔细想想还有很多其他可能,但风宿不打算仔细想了,好吧,他得承认,他就是对眼前这人莫名地信任,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很容易随便相信陌生人的人,也不是一个看到漂亮的人就把大脑从脑壳里扔出去的“颜控”。
当然,颅内忙成一团的同时,风宿还是先伸出手,握住了那一片冰凉。
对方是认识他的,即使这样直白的问话大概率会引起对方的不快,风宿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这种最直接又快速的方式知道答案:“我们认识吗?”
诸如“变故”、“意外”这一类的词,如果它们可以被预料到,那就要改个名字了。
那人的身形明显地倾倒,风宿连忙用力握住他的手臂,慌乱间差点把怀里的小夕扔下去。
男人收回被扶着的手臂,摇摇晃晃地退后到花坛边,风宿放下小夕,怕他摔到,想要上前,又被那眼神钉在原地。
一瞬的慌乱和无助,紧接着是不可置信,怀疑,打量,又到确信,随即回到最初的不知所措,甚至染上些许恐惧,似乎想要逃避,终于,轻柔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质问,又像是不敢相信地问:“你也要忘了我吗?”
或许他们真的有一段被他遗忘的过往,但绝不应该是会让对方对他的遗忘反应如此巨大的过往,他的记性到还没有这么差。况且,风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说也。
他想说点什么,让对方冷静一点,好把事情捋清楚,但貌似已经来不及了。
宽大的冬季外套也掩不住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快速呼出的白汽在路灯下格外明显,也明确地告诉风宿,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不能再刺激他了。
他上前两步,捧起对方的脸颊,用指腹擦去不自觉滑落的泪珠,呢喃着重复“没事了”,左手向下抓住他冰凉僵硬的手,轻轻按揉着。
那对琥珀中本就不算明亮的光彻底暗下去,双眼空洞,眼皮不住地往下坠,终于支撑不住,和瘫软的身体一起倒下。
好想那些陪过我的小狗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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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栖风宿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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