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看什么。”燕来稀说,“我平时也不经常看电影什么的。”
“那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做什么?”话说到一半,风宿忽然想起来,问,“对了,还没问,你的工作没问题吗?”
“没问题。”燕来稀看了眼风宿,又加了俩字,“应该。”
“应该?”对方不接,风宿就收回遥控器,接着看他的动物世界。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燕来稀一句“应该”,他那对人类装了快三十年高冷的好奇心又屁颠屁颠地蹦出来了,问:“你是做什么的?”
“写小说。”
燕来稀说完这仨字又没了后话,难得上赶着冒泡的好奇心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平复下去,风宿追问道:“这样啊,什么类型的小说?我可以看看吗?”
“什么都写。”燕来稀回答,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风宿并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或者说,很少有什么能让他看得入迷,也很少有什么能勾得他特别感兴趣,偶尔看到个有趣的片段,尝试着找一下,最多一分钟,找不着就放弃了。
但现在燕来稀越是不说,他反倒越是想知道。
“不能给我看吗?”风宿问,燕来稀的头有些往另一侧偏,很微小的一点,大概是无意识的举动。抱膝坐在沙发上,靠近风宿的一侧用手搭在肩膀上,是一种隐约的抗拒,或者说害羞更合适一点。
“还是说……”想到刚刚燕来稀看向自己又快速移开的视线,灵光一闪,风宿转动眼珠,不着痕迹地瞥了燕来稀一眼,勾着唇角问,“写的内容跟你梦里的我有关系?”
原本还只是无意识地隐隐有一点偏的头被有意识地偏过去,简直就是用行动告诉风宿:“你猜对了”。
“猜对了?”风宿特别讨人嫌地一个劲儿地追问,“人物原型?还是故事情节和你的梦有关系?”
燕来稀蚊子叫似的回了他一声:“都有。”
这倒霉玩意还装聋:“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燕来稀不想再搭理他,背过身去蜷缩着窝在半张沙发上,手往脖子上一搭,挡住泛红的脸颊和耳朵,借口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燕来稀再瘦,也是个成年男人,躺在沙发上空间本来就不算宽裕,现在还要留出一半给坐在旁边的风宿,蜷得委屈巴巴的,但可能是因为他太瘦弱,看起来到反倒没有那么难受。
看起来不那么难受,但显得人怪脆弱的。
风宿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在人肩上拍了下,明知道燕来稀只是找个借口,还是问:“需要我吗?”
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的脑袋动了动,说:“不用,我就眯一会儿。”
风宿不说什么,只是关了音量,往边上坐了坐让燕来稀可以稍微伸直一点身子,继续看他的动物世界。
没多久,身边又有了动静,风宿靠在沙发背上,连头都没动,就只把眼珠转过去。
燕来稀翻了个身,仍旧蜷着,从风宿的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甚至看不到他是不是睁着眼。
起身装作想去倒杯水,路过时不经意地往燕来稀那边瞥了一眼,果然是闭着眼的。
水流注入杯中,又打湿了口唇,燕来稀不知道,风宿现在站的位置,正好可以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脸。
他睁着眼,看着电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毫无波澜,好像就只是在看着电视,并没有在看上面正放映着的内容,给他放动物世界他是这幅表情,给他放恐怖片他大概也还是这副表情。
指甲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嗯,塑料的,不是玻璃,可以摔。
风宿又起了点坏心思。
燕来稀的存在勾起的貌似不只是他那以往对同类贫瘠的好奇心,更像是让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变成了个讨人厌的十来岁的小孩,幼稚、不知礼仪轻重、没有逻辑可言。
像只故意捣蛋的猫,风宿把杯子放在台面边缘,手指搭在杯口,往下一拨。
“砰”!伴随着一点微弱的,水洒出的声音,风宿和被波及无辜的小夕面面相觑。
燕来稀几乎是蹿起来的,问他有没有烫到,是热水洒了吗。
先问的有没有烫到,就好像默认杯子里会是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一样。
他确实是想让人给他点反应,但燕来稀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好像也不太对劲,面上的焦急和担忧都太过。
“没有,是凉水。”风宿说着,拎了拎湿了一片的衣服下摆,“就是得换个衣服。”
“啊……”表情,肢体,在听到风宿说是凉水后一齐松懈下来,燕来稀又恢复了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说,“那就好。”
“吵醒你了吗?”风宿还没忘了他这一出大戏最开始的目的,燕来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败露”了。
“没有,没睡着。”燕来稀说。
“会胡思乱想吗?”风宿想到白天时燕来稀的话,问,“有点声音会不会好一点?”
“可能吧。”燕来稀说,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他被水洇湿的衣服,提醒道,“你要不要先去把衣服换了?”
“对了。”风宿的声音透过卧室的门板,有些不清晰,他问,“明天一起去趟家具城,挑个柜子吧,你的衣服什么的都要添,到时候没地方放。”
这是已经默认人要在自己家长住了。
“不用了。”意料之中地,燕来稀拒绝地很干脆,“也没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也要有地方放啊。”风宿说,隔着张门板,他怕燕来稀听不清,特地把音量提高,说起话来有点累,“起码要有几身衣服吧,放我衣柜里你不方便拿,放沙发上又碍事。”
“叠一下放沙发背上就好了。”燕来稀不肯同意,梦里再怎么样,眼前的风宿也不过刚认识他,愿意带他回家,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是连燕来稀自己都想提醒他一下要警惕陌生人的程度了,柜子这种东西太占地方,看风宿家里的布置,他应该是那种不喜欢家里太满当的人。
风宿:“沙发背上才多大点地方啊?你睡觉半夜翻个身都能掉脸上给你捂醒。”
“有一身换洗的就可以了,用不了多大地方。”燕来稀说。
屋里没了动静,燕来稀正想着是不是自己拒绝得太直接,有些不识好歹了,门把转动,换好衣服的风宿从里面出来。
“你非要把自己整的跟个小可怜儿似的吗?”风宿玩笑着问。
他只是想着马上就能出来了,没必要非得隔着门喊。
“别总想着就活就活就好了,你还得在我这住一段时间呢。”风宿已经为自己将人“扣下”的决定找好了借口,“起码等到你身体好些,能正常吃饭睡觉,不会让我再得到关于你的消息是你在路边吐血被人看见,报警后发现除了到处游荡外唯一一个去过的地方是我家的时候。”
他没等燕来稀开口,继续说:“而且小夕它妈妈对你表现出了十足的好奇心,想等过两天有空了来参观参观你,你想参观参观她吗?”
要说好奇,或许是有一点的,但要说参观或被参观,那就没有必要了。
“就明天中午吧,怎么样?”回到柜子的问题上,风宿问,“你来找我,正好带小夕出来散散步,还是说我随便买一个?”
燕来稀:“不……”
“别说不用。”风宿打断他,他现在已经基本掌握燕来稀的饲养方式了,这种时候,只需要利用诸如“我不喜欢”、“我不想”一类的话来堵死另一条路,他就不得不答应了,“我喜欢家里整洁一些,不习惯东西全都放在明面上。那你明天中午带着小夕来找我,就这么定了。”
“其实……”燕来稀小声地,还想说其实找个箱子就完全可以了,反正他也就只需要带小夕散散步,没什么事情做,自然不需要很多东西。
“你不是知道的吗?”风宿说,“这种时候,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让步的。看看需要买些什么吧,还是我帮你买?”
被动地回忆起自己刚醒时说的那些话,尽管没什么,燕来稀还是尴尬得有些结巴:“我、我自己买。”
“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现买来不及的话先用我的……对了。”视线正巧落在挂着的外套上,风宿说,“我给你找身厚点的衣服吧,先就活一下,你那身太薄了。”
不只是外套,他背燕来稀回去的时候摸到过他的裤子,薄得他摸着都觉得冻手。
燕来稀毕竟是直接从家里冲出来的,多亏他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好,这些天怕冷怕得厉害,在家也穿着能出门的衣服,大脑也没彻底罢工,还记得换个鞋抓个外套,这才不至于冻成冰雕再被警察捡走。
“没有很冷。”
燕来稀觉得,如果他是童话故事里那个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的小木偶,那现在把变长的鼻子锯下来,说不定都够搭一个小木屋了。
他拉住刚坐下又要起来去给他找衣服的风宿,说:“不用麻烦,我也不怎么出门,直接买新的也很快就到了。”
“你现在下单,快递最早也要明天下午才能送到。”风宿说着,还是站起来,回到卧室,只不过这次没关门,“那你明天出门穿什么?冻着?然后回来晚上接着发烧吃不下东西?”
外套随便拿一个就可以,冬天的衣服,大一点也没关系,上衣应该不用,问题是裤子。
虽然燕来稀什么都不说,但风宿又不瞎,自然看得出自己的衣服穿在燕来稀身上有些肥。翻了会儿只找到腰部有抽带的裤子可能还好一点,反正他也不胖,燕来稀穿的时候把带子系紧,应该也能行,起码不至于走着走着路掉了。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把东西放在明面上的人,直接在茶几上扒拉出来一块地方,把衣服放在上面。
“而且只是拿个衣服,沙发到卧室的距离,哪里也不麻烦。”
“谢谢。”燕来稀说,他坐在沙发上,仍旧抱着膝盖,团得很紧,风宿看着都替他累得慌。小夕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沙发,毛茸茸的一团窝在燕来稀脚边,贴得很紧,都快要趴在燕来稀脚上。
林予佑好像说过,冬天的时候,在路上如果冷了可以把小夕抱起来,小家伙跟个小暖宝宝似的,抱着它人也暖和狗也暖和。
跟个小暖宝宝似的?
风宿在想,小狗如果被当暖宝宝当多了,会不会主动在人类冷的时候充当暖宝宝。
他突然伸手去握燕来稀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冷了怎么也不知道说话。”风宿一把扯过一旁还整齐叠好摆放着的被子,他捡的好像不是个人,是操不完的心。
燕来稀被他吓得往后一缩,直到被子抖开披在他身上,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个情况。
小狗又被被子占了地方,黑眼睛斜斜瞥了风宿一眼,大概又在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小窝里了。
“我不冷。”被子都裹上了,燕来稀还试图狡辩。
“手都凉成什么样了还不冷。”说着,他又去摸燕来稀的另一只手,一样的冰凉。
对于一个成天到晚和宠物打交道的人来说,人的手和脚大概就跟狗的前爪和后爪一样,前爪能摸的小狗,后爪一般也都能摸。
于是,摸过手,风宿自然而然地,就想摸摸燕来稀的脚凉不凉,但燕来稀不是小狗。
要不是后面是沙发背和墙,燕来稀怕不是要从沙发上窜下去。
看着人极速后撤的动作和瞪大的双眼,风宿也终于想起来人的四肢和狗的四肢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此人对他把人当成小动物的内心活动丝毫不掩饰,说:“不好意思,天天光对着小猫小狗,习惯了。”
燕来稀——或者说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无法理解,忽然伸手要摸人脚和小猫小狗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且不介意。
“冷了热了渴了饿了什么的都直接说就好。”风宿说,“你看,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那就干脆不要让我费那个劲了嘛。”
燕来稀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电视屏幕上也是一片冰天雪地,镜头对准一只有着白色羽毛的鸟,燕来稀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不知道它会不会觉得冷,反正他现在不冷了,很暖和。
时针指向十一,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也告一段落——虽然燕来稀并不是很能明白它是以什么来决定切换到下一种生物的节点的,也不是很能明白既然都分集了,为什么不把海陆空雪草沙分开。
风宿又拿了床被子出来,放在燕来稀脚下,让他夜里冷了自己想着盖。客厅的顶灯被关掉,只剩从卧室门框泄露出的光亮。燕来稀仰面平躺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腹部,风宿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助眠,是在防诈尸。
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开河:“躺舒服一点,你本身就比较放松的话,我的异常的效果也应该会更好。”
闻言,燕来稀翻了个身,侧躺着,微微蜷起,手指抓着被角,小半张脸埋在里面,抬眼问:“这样可以吗?”
“你觉得舒服就可以。”风宿在燕来稀身旁俯身,轻声说,“我会让异常的效果比之前那次弱一些,如果不管用,或者半夜醒来,还想再睡的话可以叫醒我,没关系的。”
燕来稀点头,但风宿知道,这人一定不会喊醒他,于是又补充道:“如果半夜真的醒了,窗台那边的架子上有一个红色包装袋的肉干,可以喂小夕吃一点,就当时给它一点惊喜小奖励了。可别特地起来喂它,那就不算惊喜了。”
那包肉干是小夕最喜欢的零食,每次一拿起来还没进嘴就开始满屋地跑着撒欢,风宿睡觉没那么沉,应该能听到。
“哪个?”说着,燕来稀就要起来去确认,被风宿按回去。
“等你真的醒了再说,就那一个是红色的包装,而且到时候一拿起来看小夕的反应就知道是不是了。”他按着人的肩膀,重新给人把被子塞好,说:“现在先睡觉。”
“夜里容易起烧,如果难受了电视柜里面有药箱。”风宿最后叮嘱完,像是进行什么仪式似的问燕来稀,“准备好了?”
“嗯。”
手指拂过发丝,将垂在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又顺着耳廓、耳垂、下颌,回到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意识逐渐昏沉,燕来稀想,风宿对自己的异常一点也不了解。
可能是没试过对自己使用异常,也可能是异常对自己无效,总之风宿本人一定是没有体验过他自己的异常的。
一点也不像镇静剂,更不像迷药,药物带来的效果不会这么柔和、这么舒适。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带着回学校的东西出门,半个小时之后带着一身水冻得瑟瑟发抖地到家了,不管了还是明天早起吧。昨天还在过夏天今天就直接入冬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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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栖风宿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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