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灯火映着沈霁沉静的侧脸，他看着萧逐风熟睡的模样，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思绪已然铺展开来。王管家潜伏萧府二十余年，从普通下人熬到掌事管家，深得萧将军和夫人信任，府中大小采买、收支调度皆由他一手把控，根基早已盘根错节。若贸然发难，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销毁证据，甚至会牵连无辜下人，唯有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方能一击即中，让他无从抵赖。
次日天刚破晓，沈霁便起身整理账目，将王管家新增的五笔错账单独摘录，又把先前查到的七笔纰漏一并整理成册，每一笔都标注了对应的日期、经手人及可疑之处，连虚增损耗的物料清单、克扣月例的下人姓名、伪造交易的商户信息，都逐一核实清楚。做完这些，他如常陪着萧逐风在暖阁读书，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府中往来动静，静待合适的时机。
辰时过半，王管家如常来暖阁回话，汇报今日采买清单与府中杂务。他依旧是那副忠厚模样，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叠在身前，说话时语气恭敬，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刻着“勤恳”二字，提及采买价格时，还特意强调“冬日物料紧俏，价格较往日略涨，已尽力压到最低”。沈霁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昨日的探查从未发生，只淡淡颔首，让他将采买清单留下，便挥手让他退下。
王管家应声退去，转身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见沈霁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脚步沉稳地走出暖阁。他却不知，沈霁早已在他转身的瞬间，示意红竹悄悄跟上，留意他的行踪。
红竹变正常小鸟大小，悄无声息地跟在王管家身后，将他在府中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只见王管家并未直接去库房核对采买物资，反倒先去了账房，与管账先生低声说了些什么，又亲自翻看了近期的几本账册，指尖在某几页上反复摩挲，神色颇为谨慎。随后他才慢悠悠前往库房，清点物资时，特意避开了几个关键品类，只粗略核对了数量便草草收场。途中，他还绕到下人房附近，与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窃窃私语，不时抬手比划，神情隐秘，似乎在叮嘱什么。
午时过后，萧逐风读书读得乏了，便提议去府中花园散步透气。沈霁正欲借此机会进一步布局，自然应允。沈霁牵着萧逐风走在覆雪的石子路上，萧逐风兴致勃勃地说着书中的典故，沈霁偶尔应答几句，目光却始终留意着不远处的账房方向。
不多时，便见王管家从库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簿，正欲往账房走去。沈霁眸光一动，对萧逐风笑道：“府中账目近日需核对清楚，我去账房一趟，你在此稍候，或是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萧逐风本就对这些俗务没什么兴趣，但见沈霁神色认真，便点了点头：“云昭哥哥我和你一起，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很无聊的。”
两人来到账房时，王管家刚将账簿交给管账先生，正准备离开。见沈霁与萧逐风一同前来，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恭敬模样：“沈公子、小将军，二位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账目核对得如何了。”沈霁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王管家刚放下的账簿上，“王管家掌管府中收支多年，经验老道，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前几日我初核时，发现几处小小的纰漏，今日正好趁小将军在，一同核实清楚。”
王管家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镇定：“哦？竟有此事？许是管账先生一时疏忽，待我再仔细核对一番。”说着便要去拿账簿。
“不必麻烦王管家了。”沈霁侧身拦住他，从红竹嘴里取出自己整理的账册，“我已将可疑之处一一摘录，王管家不妨看看，这七笔旧账，还有这新增的五笔，可有什么解释？”
账册递到王管家面前，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标注清晰的条目上，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尤其是看到“伪造外地商户交易”“克扣下人月例”等条目时，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这定是误会！沈公子怕是看错了，府中账目一向严谨，怎会出现这般差错？”
“误会？”沈霁冷笑一声“王管家说的是虚增的五十斤绸缎损耗，还是克扣了后厨春妈等人三个月的月例？亦或是那笔根本不存在的、与江南商户的千两交易？”沈霁每说一句，王管家的脸色便白一分，到最后，嘴唇都开始哆嗦。
萧逐风站在一旁，起初还听得云里雾里，待听到“克扣月例”“伪造交易”时，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虽心思纯粹，却也并非愚笨，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看向王管家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和气恼：“王伯，这是真的？你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年，爹娘一向信任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王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小将军，沈公子，冤枉啊，这一定是冤枉，老奴绝没有贪墨府中财物，这些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老奴在萧府二十余年，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背叛萧家的事？”他一边哭喊，一边砰砰磕头，额头很快便红了一片。
“栽赃陷害？”沈霁挑眉，从怀中取出另一本小小的账簿，这正是从王管家床底匣子里找到的那本，“那这本记录了你所有贪墨明细的账本，也是别人栽赃给你的？还有你床底藏着的五千七百两银票，难道也是别人送上门的‘陷害’？”
王管家瞥见账本封面的磨损痕迹，那是他常年摩挲留下的印记，顿时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沈霁竟然找到了他的藏物之处。他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沈霁面前却如同儿戏。
“为什么？”萧逐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语气重带着失望，“王伯，府中待你不薄，你的月例比寻常管事高出三倍，娘亲还时常赏赐你财物，你为何还要贪墨？”
王管家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是老奴鬼迷心窍……起初只是觉得采买时多报一点，没人会发现，后来便越发贪心……想着攒些钱财，给老家的儿子买房置地，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他说着，泪水再次涌出，“老奴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老爷的信任，求少爷看在老奴伺候萧家二十余年的份上，饶老奴一命！”
沈霁目光冷冽，不为所动：“王管家，你贪墨的不仅是钱财，更是萧府的信任。你潜伏多年，手段越发隐蔽，若不是及时发现，萧府的根基迟早会被你蚕食殆尽。按天启律例，贪墨主家财物数额巨大者，当流放三千里，或杖责后送交官府处置。但你还让丫鬟小兰替你的罪，你也是狼心豹胆，当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
萧逐风看着王管家苍老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终究还是软了心肠：“沈霁，王伯虽有错，但毕竟伺候府中多年，若无功劳也有苦劳，能否从轻发落？”
沈霁沉吟片刻，道：“可以从轻，但不能免责。将他所有贪墨的财物悉数追回，上交府中库房，再将他送交官府，由官府按律判定罪责。这样既不违律，也算是给府中上下一个交代，警示他人不可再有贪墨之心。”
王管家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不再求饶，只是瘫坐在地，神色麻木。沈霁立刻命人将王管家看管起来，同时派人前往他的住处，取回那五千七百两银票及相关物证，又让人核对府中库房，追回被他贪墨的其他财物。
消息传开，萧府上下一片哗然。众人没想到平日里忠厚老实的王管家竟是这般贪婪之人，也对沈霁的敏锐与果断暗自钦佩。那些曾被克扣月例的下人，更是感激不已。
处理完王管家的事，沈霁叫人把丫鬟小兰放回家，且给了小兰家五百两银票，这些钱够他们一家维持生计。沈霁回到暖阁，萧逐风正坐在案前，神色有些低落。沈霁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太过感伤，人心复杂，贪念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难以遏制。此次清退了王管家，也是为府里除去一害，日后府中账目定会更加清明。”
萧逐风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沈霁，眼底带着一丝敬佩：“云昭哥哥幸好有你，若不是你，我还被蒙在鼓里。”
沈霁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书卷：“既答应了你爹娘，便该尽己所能。如今污尘已清，你也该继续看书了。”
暖阁里的炭火依旧燃烧，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无形的较量仍在继续，但空气中的紧绷感却消散了许多。经此一事，萧逐风明白了人心的险恶，也越发沉稳懂事，沈霁也彻底站稳了脚跟。窗外的风雪渐渐停歇，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暖阁，照在摊开的书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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