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天我跟薛盟争执不下,最后他当然不听劝要去赴约。
中途还摇了几个兄弟,非要跟我打球,我看他把要打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怎么可能跟他玩。
我掉头就走了,然后折返,抢了那**毛的书和球一块扔进围栏。
他追着我骂了一路,可我的焦虑一点也没减轻。
还有一点。
我本以为我能一个人应对日常,可失去右眼后很影响我观察物体的大小和远近,我变得迟钝,缓慢,掌握不了平衡,注意不了太大范围。
曹瑞劝我留下来,我觉得他可能太孤独,所以这么积极,他还帮我回家拿了次衣服和生活用品,我只好暂时住在了他家里,歇了两个晚上后感觉还不错。但我不想久留,打算今天就跟曹瑞说回去的事。
我们聊过那两骗子,曹瑞告诉我,郑进驰没比我好多少,脑震荡。
他说郑进驰跟着朋友炒股亏了一大笔钱,后来跟妹妹一块儿,用仙人跳讹了那人很大一笔,对方报警立案了,他和郑明珠就开始东躲西藏,没办法租房工作,这才是郑进驰听到报警就百般阻止我跟踪我的原因。
“到底朋友一场,以后就不来往了。”曹瑞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挂到窗台外,放好撑衣杆坐我对面。
中午,外头没什么太阳。桌上是曹瑞做的三菜一汤。
他家里厨具齐全,自己厨艺又不错,我每天吃饭都能吃两碗,想到要回家去还怪舍不得的。听到曹瑞的话,我停顿了会儿回忆,“他妹怪得很。”
曹瑞抬起眼睛看我。
我一想到那天郑进驰是装睡,等着捉奸,就无语。
“说啊。”曹瑞想听这个八卦,故意假笑了一下,“怎么了,你不会中招了吧。”
我皱紧眉头:“别提了。”
“哦。”曹瑞没听到什么劲爆的,失望:“没意思。”
“曹瑞,这两天麻烦你照顾我,我明天就回去了。”提到离开还怪不好意思的,我扒了口饭,抬头跟曹瑞说:“改天没事儿我再来找你玩。”
我跟曹瑞说过想搬家,他知道那是我的伤心地,说可以在附近给我找房子,可是我和房东签的合同还有快两个月到期,这件事只能再等段时间。
曹瑞见我留我不住,也没继续,再说他现在知道我住哪,转而说起窗台上晒的衣服今天应该干不了,让我别忘了拿,还有冰箱里他师哥拿来的饺子和几瓶晒萝卜干,也叫我带走。
我昨天答应跟曹瑞一起去看他们班子在中心剧院的彩排,所以吃过饭我们就简单收拾收拾出发了。
剧院不远,坐了十多分钟公交,我都不知道在哪,只能跟在曹瑞后头,穿过一条琳琅满目的商品街。
走了半天,我瞅着乌云压下来,天色渐渐变黑了。
“不会要下雨吧。”我抬头看天。
曹瑞正停在家门店外,向前台服务生点了两杯奶茶,正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付钱,回我说:“带了伞。”
“哪?”
“兜里。”
下午街上没什么人,也没平时拥挤吵嚷的喧哗,清净得很。
我们又继续往前。一口热的下肚,似乎让人轻松了些。
我看见地下通道旁种了一片茶花,整朵整朵的白色从灌木丛掉到地上,轻盈的花瓣被氧化了边缘部分,像一只只湿透的蝴蝶匍匐在地。
我们路过服装店、书店、花店、零食店、便利店、美术馆,然后站在建筑宏伟的剧院面前,穿过广场,上了楼梯。
原来是这儿。
我听见曹瑞在前头问我:“你最近是在烦恼什么吗?”
我假装轻松,赶快喝完把空奶茶扔进一旁垃圾桶:“没有。”
“好吧。”曹瑞推开剧院一侧的大门,语气迟疑,“说真的阿全,你还是得跟郑进驰聊聊他借你钱的事。”
他状似无意对我说了句:“我感觉你状态不对。”
剧院入口位置铺了条长长的红毯,质地非常柔软,我刚踩下去,身侧沿牛仔裤裤缝自然下垂的手背感觉到一丝风吹来的凉意。
“哪有。”
我把手揣进裤兜,注意到外头飘起雨丝,空气中沙沙的声音席卷开来,直到门关上,隔绝一切。
传统京剧,舞台上妆容化得面若桃花,服饰精致。
因为是彩排,一排排层层递进的座位上只有前面两排或坐或站着人,零零散散围在台前十多个人,都是中年人,有抽烟的,有带盒饭的,还有演员,用帷幕遮挡的后台也有负责服化道的人进进出出。
舞台上泛着浓雾,有王母、八仙,侍女和仙官,其中扮相最美的是麻姑,她身穿彩裙鬓发亮丽,发髻上的水钻步摇在轻缓步履中轻颤,婉转的拉着长腔唱:"瑶池——啊——敬献——长生酒——"
十五个龙套合聚在台前举着粉色的寿桃灯拼出篆体"寿"字。
"献——寿——"麻姑用力抖腕,甩出柔软的水袖。
结果有个年轻人手没捧稳寿桃灯,不小心将寿桃从绿色的桃叶盘子里掉在地上,灯灭了,那寿桃滚落几圈,被掉落的人疾行几步赶紧捡起来。
“我的个娘咧!怎么给老子搞的,还把寿桃掉地上去了?”坐正前方首席台的一个老人拍案大骂:“你们干什么吃的?!”
我和曹瑞来晚了,只看到这么一点,都靠边站着,离得老远。
曹瑞都不知道看多少遍了懒得看了在摆弄手机,听到出了状况才伸着脖子注意台上的情况,审时度势地拉着我往后面高位上走:“我得走远点。”
他怕等会儿有人看他不顺眼叫他去打杂。我们就往后排去了。
我从没看过戏,也是这次才看个新奇,和曹瑞找了偏僻位置,坐下吐槽:“太严了,亏你待得住。”
“嗐,我又不怕。”曹瑞带了笑,想想,还认真跟我解释了句:“确实规矩多,听别人说唱这戏寿桃落地是凶兆。”
我不信:“民间谣言。”
“就是。”曹瑞也摇摇头,“我也不信。”
正剧开场很惊艳。
这压轴的重头戏在宴请他们的主家眼里很完美地结束了。
这是某个老年大学和戏剧爱好者们组织的贺寿宴会,主宾是位九十九岁的高寿老人,其余的年轻人和小孩子也不少,从其中的赞词中可以发现,开头的合唱、合奏和小品都是表演者自己编导的,组织者们文化成分都很高,被贺寿的老人家笑容满面,整个大家庭里欢声笑语不断。
直到戏曲落幕,等了好一会儿,宾客也慢慢散了,剧院里灯全亮了,只剩戏台班子的人做收尾。
曹瑞刚才去了卫生间,我就在原地等他,没出去,横着胳膊闭眼在前排座位靠背上休息了会儿。
没过一会儿,右侧玻璃门附近依稀传来鞋跟脆响的声音。
零零碎碎的脚步和交谈声在打开玻璃门后更加清晰:
“是这儿吗,这里好大啊。”
“同学们,就是这里啦,我们等会要先打扫一下地上的卫生,然后在每一张座位上放一张宣传手册,等会儿每个座位都会坐满人的哦。”
“哇,这么大。”
“等等哦,看看前面,这里还有其他人没有走呢,后面这位摄影师叔叔会一直记录我们哦。”
“可是,小雅老师,地上好像已经很干净了呀。”
“那同学们都听好咯,我们捡一下垃圾就好了,大家从后往前各自注意,老师去找一下扫帚。”
我没打算注意,闭眸当透明人,可说话声越来越近,好奇心驱使我回头。
叽叽喳喳的稚嫩童音发出者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孩,还有更小,打眼一看二十多个,他们身穿统一的蓝绿相间背心,胸口写有志愿者标识,中间有一个年轻老师,后面还有个举摄像头的。
正欲收回目光那瞬间,我居然一眼看到在老师身体遮挡地严严实实的后方,有个最高的表情最严肃最成熟的孩子,冷着张脸没任何兴趣的样子。
——那居然是高万霖!
我脑子宕机,立马低头,装作陌生人,皱眉回忆起想起上次杨信说的话,好像有几句和高万霖出现在这儿有关联:
“我给万霖留了一个志愿服务的名额,在下个星期四。
“这是由我成立的基金会和一直合作的福利组织、一齐举办一次的慈善拍卖会,半年前我们就面向社会征集了很多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有我个人的私藏,还有福利院孩子们的作品,我觉得万霖跟这些孩子合作之后一定能交到朋友。”
所以说,现在有个以杨信为主办方的慈善拍卖要这里举办?
比起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我更担心高万霖那一脸冷漠的状态。
他在所有人中散发着种非常排斥的气息,但那只是群小孩,甚至还是福利院的孩子。短短半个月,他的变化太大了,和我想的、和以往的表现,都截然不同。
他们没留给我太多时间,因为旁边曹瑞的位置上有个纸团,不是正中心,而是靠近我的右前方。
也许是曹瑞在上卫生间的间隙不小心从口袋掉出,现在却成了一个关键。因为这个位置具有特殊性,其他孩子都没有贸然前往打扰我。
但高万霖却脱颖而出,弓下腰要去捡,和我靠得尤其近,并被我身体阻挡,一时没办法够到。
他甚至不耐烦:“叔叔你不要睡了,上个场次已经结束了,你能起来一下吗?!”
“好……好,就这个姿势,好嘞儿。”摄影师还在哪拍图。
我从没听到高万霖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改变了很多,于是我站起来,离开这一排座位往下走去。
高万霖陡然一惊,发出声模糊的“哥”。
他全然忘记那个纸团直起身体,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五指只是轻拂过我衣服表面,然后呆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确认这个面容有所覆盖的人是谁。
我听着曹瑞发来的语音说:“阿全你等我一会儿,外头下着小雨,他们伞不够,怕淋坏器材,我得跟他们回去再来接你,你别乱跑哈。”
身后不知谁的矿泉水猝然掉在地上,顺着阶梯一阶一阶滚落下去,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犹如平静水面投入石子般余音绕梁,在片刻中高万霖选择追上。
身后的脚步比我还急促,他急于追上我,不肯放弃地喊:“哥?”
我一声不吭,我也不想吭,说些多余的话没意思。场合不对,更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暂时不想面对高万霖,虽说这些孩子们来得很早,可高万霖在,杨信肯定也在不远处,我并不想在这种,这么有意义的活动上打扰到他们。
“哥等等我,哥你眼睛怎么了,哥你怎么在这儿?”
直到老师意识到他不是去捡矿泉水,而是追着一个陌生人在自言自语,于是马上介入其中:“诶杨同学,你去哪儿,杨同学——你怎么了?”
台阶上掉了朵极其雪白的茶花,一览无遗落在行人必经的危险之处。
他还是跟上前去,从入口出去,现在前厅集中了很多人,站着的那些人熙熙攘攘形形色色,更多的是企业家和受邀的知名人士,他们背挺得直,头颅都高昂着,叫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弓腰低头的眼熟身影。
他开始到处东张西望,开始后悔,为什么一开始愣在原地没有赶快追上,为什么老师叫了一声就放弃了用身体拦在他哥面前阻止的意图。
——要走的人怎么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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