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第一次跟薛盟一起出去吃东西。他说的位置很远,离他们学校也远,这人非要去,带着我东串西找,花费两小时带我到家烤鸭店去。
我们吵了一架,但薛盟没生气,他把这里的烤鸭说得天花乱坠,推着我兴致勃勃解释:“这就是我昨天想带你吃的,我每个星期都要来,我们坐这儿。”
然后他去点餐付钱。我随意坐下来,回头瞟了眼薛盟的背影。
我发现薛盟这人,典型的吃硬不吃软,很吃拳头这套,内心非常慕强,你打他他就老听话了,如果是非打即骂那就更好了,简直爽得倒地上起不来,还不是故意跟你闹着玩儿。
癖好让人头皮发麻,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吸引到云舒泠了,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一个问题,很可能薛盟的个性,和我想的有所不同。
别说,这家伙还怪爱干净,出门前非要洗澡换衣,说把他弄得太脏,还能怎么办,他现在穿的是我的衣服。
店里卖烤鸭,只有单人和双人套餐。暗红色的实木桌店内外都有,外头坐了对父子,另一对是两个阿姨,店里就我和薛盟两个,在等厨师片烤鸭的间隙,他还主动去外面买了两杯茶饮。
我猜薛盟不太爱吃糖,热饮和标签上的名字一样,茶味很浓,甜味颇淡。喝过后他问了我声:“你能接受几分糖?”
“接受到十分。”
“我不爱吃糖。”
我看了他一眼。不是在比较,因为云舒泠记住过我的口味,却不记得薛盟不爱吃糖。
我没和薛盟闲话,刚解锁手机玩了会儿,就看见曹瑞找我晚上聚餐,正打了个“不”字薛盟就抬起头。
“谁?”
“朋友。”
“什么朋友?”
“朋友听不懂?”
“谁啊?”
我艰难忍耐:“朋友。”
受到我厌嫌的时候他尴尬地拿纸巾擦了擦桌子,忽而想到了什么,遂拿这个当起一个话题:
“我也没什么朋友,只有个姐姐,亲的,大我四岁,一直在疗养院里,是脑瘫,我得照顾她一辈子。”薛盟说着,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居然老实苦笑起来,叹了口气:“我姐很聪明的,如果不是那个病。”
话题太沉重,然而意外地让我感同身受,因为病,生病,好似凄凄淋淋的雨丝缠绕,笼罩着阴云,氤氲着雾气,病痛,生长在病人身体的静脉上。
“你爸妈呢?”我低头婉拒了曹瑞的邀请,抬起脑袋问。
这话一出我就惊觉自己好像在问薛盟没有饭吃怎么不吃肉。
薛盟回了句:“死了哦,不然我姐还在疗养院?”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真的,估计对于他来说也是形同虚设,薛盟现在有能力赚钱,也赚了不少钱,也许父母已经不再重要,他心里只有生病的姐姐。
于是我不再问了。
“你呢。”薛盟反问我:“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四五年了。”
薛盟点点头。正好两份片好的烤鸭放在白瓷盘里被端上来,油滋滋地散发香味,另个盘子堆放着黄瓜条和葱丝,叠在一块儿的白面皮儿冒着热气,薛盟没着急吃,继续问:“你的狗叫什么?”
“钢蛋。”
“钢蛋?”薛盟夸张地挑眉头,从旁边拿一次性筷子给我:“你咋不叫炸弹啊,真逗,为什么啊?”
“听起来坚强。”
“那就叫狗坚强呗,小名蛋蛋。”薛盟笑出一口白牙:“刚好它也是黑的。”
他搞黄还真不跟我客气,我倒没在意。矛盾化解后的薛盟看上去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跟我拉进关系。
我想起他面对钢蛋的反应,瞥他,“你怕狗吧?”
薛盟收起笑意,神色复杂,明显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是啰,我被狗咬过。”他语气低沉下来:“我这腿挺多灾多难的,被狗咬了两回,第一次,一条土狗把我小腿骨咬了个对穿,第二次是只小狗,咬了一大片疤,从那之后就不喜欢狗了,没缘分。”
我感觉钢蛋对薛盟很有好感。据说动物总能在一堆人里找到最怕他的那个,这话还真不假。
我和薛盟餐间你来我往,也算是正式从熟人变成朋……难说,我自己觉得不算朋友,他的好意只是建立在和我不是竞争关系的前提下,且还是我用武力加持。
搞笑的是,我们我们戴着手套,伸手拿住面皮儿,往上包裹鸭肉和瓜条,然后吃得满嘴大葱味。我不喜欢吃麻烦的东西,从前没尝试过,这会儿也觉得麻烦,好吃是好吃,但没吃明白。
其实我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而在我一直关心的那件事上,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我问他:“薛盟,你最近没有收到谁的私信,说约你谈谈?”
“有啊。”薛盟啃着最后一个鸭腿抬头看我,“你。”
“我从来不看私信,虽然粉丝是挺热情就是了,也还是,有挺多人约我玩的,就是现在这么乱,陌生人的消息谁敢去,说不定人家要敲诈勒索什么的,我是女粉多嘛,随便乱见的话,你懂的。”薛盟的神色从不以为然变成意味深长。
正当我再想说明白点的时候,薛盟经我提醒似乎想起什么:“不过我最近短信有收到奇怪的东西,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拉黑了,本来现在骗子就多。”
“短信在吗?”
“在。”薛盟眉头皱得死紧,一副费解的样子对我说:“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懂。”
我疑惑:“给我看看?”
“诈骗短信。”薛盟一脸幸灾乐祸,“嗐,你也看不懂,我还是大学生。”
没想到,等真正借薛盟的手在屏幕前看到那条短信,我直接两眼一黑。
「薛盟先生您好:
我是杨先生的私人事务助理,现受委托人全权授意,希望与您就三方关系进行非冲突性沟通,并提出终止方案。
请详细阅读后,于现月14号17:00前携带身份证件至一江律所(江北区东三环中路10号)签署保密协议[模板见附件]和进行合理补偿,该补偿款为心理咨询费、劳务补偿金等,届时我会向您确认支付方式。
避免伤害到您,诚心附上心理咨询服务转介:A心理咨询刘老师139xxxxxxxx
如需调整时间请于今日18:00前回复。杨先生委托代理人周赫,留。」
我还说什么东西连薛盟都看不懂,他还是名牌大学生。现在看来,还是我这个初中毕业的太自信了,薛盟信誓旦旦指着屏幕上的字说:“这就是诈骗短信,骗钱的,说谁给你付款,要你开通什么服务才能收到钱。”
他眉头拧成一团向我抱怨:“真的是,老给我发这个,我都删了几回了。”
眼看着薛盟又要删除,我眼睛发晕,赶紧伸手阻止他:“……可是前面那两行字写着,三方关系,沟通什么的,那有没有可能是云舒泠老公委托助理发你的。”
我右臂攥紧薛盟的手腕,左手摆正手机重新看了一遍,“是今天,今天就是十二月十四号。”
薛盟沉默:“……什么意思?”
他又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现,受,委托人,全权,授意,希望与您,就三方关系,进行,非冲突性,沟通,并,提出,终止,方案。”
这人夸张的表情根本不像演的:“怎么可能啊大哥,这是莫名其妙的话,把这几个词分开、然、然后连起来,都根本不会想到那上面去。”
“这下面还说要给我心理费,劳务费,也就是精神损失方面的昂,问题是,我哪有劳务过啊,我精神什么时候损失过,那我干了什么好事非要给我钱呢,欸,他又没说,还有,这最后还要我去找咨询老师看一下我的精神病呢,要么是诈骗,要么是发给一个精神病人的短信。”薛盟一锤定音:“还跟我同名。”
“……”
我从来没以这个角度想过,原来薛盟思维如此的敏捷。
沉思良久,我存着规劝的心思,“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薛盟无所谓地咬下口鸭腿,一点都不感兴趣,含糊说:“我就是去上课也懒得去真实这种骗子。”
下午18.08。
我和薛盟一起站在了短信上说的江北区东三环中路10号,之所以没有早到是因为我们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篮球。
一江律所就在马路对面五百米的位置,我和薛盟遥遥远望,都没有靠近。这是在椒江最上游,周围不是闹市区,附近零散发布着几个便利店,不远处林立着几栋写字楼,大马路上车流也少,哪怕正值下班高峰期也算得上幽静。
天色将晚,路边绿化带里的植物越发显得葱绿,此时离七点还有四十二分钟。
好歹把薛盟哄到这里来了,他如果打定主意不去我也没办法。来的路上,薛盟脸色越来越沉重,我不知道他相信了没。他肯来,心里应该也有疑虑,比起逃避,肯定是把事情说开更好。
奇妙的是,这本是他一个人的事,诡异的宿命却刚刚好把我安排上了,让我们一起站在了这里。
我觉得前面不再是家律所,而是一条实实在在回头路。
因为我和薛盟都是过错方,我大抵也知道他的心情。
而薛盟只顾着在家猫咖外面逗猫。我蹲下来看他:
“你干什么?”
薛盟正将只将灭的烟蒂凑到猫咖的展示柜面前:“我给它来一根。”
隔着玻璃,我看到那只敞开肚皮的雪白银渐层躺在角落,似乎在给玻璃窗外的陌生客人撒娇。
片刻后,薛盟收回烟蒂,胡乱扔到一边,站起来,表情淡漠:“我们没有错,没有谁该道歉。”
“我不会要他一分钱,我有钱,再说了,以后云舒泠不会来找我,也不会去找你了,非要认真,白纸黑字,上纲上线,那就管好自己的老婆啊。”
我不赞同薛盟的说法,视线离开他:“什么叫非要认真?”
他觉得这种事不需要认真。可我站在杨信的角度来理解这件事,是他把妻子的事放在心上,很认真。
我们之与云舒泠,可大可小,她是太没有边界了,但作为丈夫,杨信的做法非常对,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那就叫粉饰太平啊,没有我们俩也会有张三李四王五,难道非要这么白纸黑字上纲上线,王万全,你不觉得很好笑,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但我自己清楚,云舒泠喜欢别人为她付出,喜欢暧昧,她只是喜欢玩,我也只是作陪。”
我哑然,薛盟他还没有想明白。只要对方是个有夫之妇,那么我们就有向她丈夫道歉的必要。
错在错在我们都于工作之外发展出了私下的关系,连薛盟都知道不能随意约见粉丝,那他为什么单独跟云舒泠发展线下,我的身份更是敏感,从云舒泠提出陪玩条件开始,我就开始犯错,这就是我们需要道歉和悔改的地方。
说难听点也就我和薛盟不担心被开除,这放在哪个工作上都要被炒鱿鱼。我不再跟薛盟辩解谁有错,“别说有没有上纲上线,只要去了,这件事结束了。”
只要结束了,杨信就不会追查这件事,那么我就能彻底和云舒泠断开,之前的种种我就不会继续胆战心惊。
“我敢打包票云舒泠还会去找个拎包的,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谁威胁你了?”薛盟舌尖在嘴里顶了顶面颊,费解地看着我,目光犹疑地在我那只受伤的眼睛徘徊不定。
天边逐渐消失的橙黄色夕阳不断示意我时间不早了,对于薛盟,我唯一的目的很明确所以没什么耐心,“没谁威胁我,早点结束对你也好。”
“如果被爆黑料,搞出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很难解释吧,既然有这个机会说开就别放弃。” 我好意提醒他。
可薛盟不为所动,他目光眺望远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勾起嘴角,对我笑嘻嘻说了一句:
——“我很讨厌那种对自己的感情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这句话奠定了一个基础,那就是薛盟在没见过杨信的时候就开始讨厌他,和我截然不同。
去之前,薛盟说渴,让我去买水,他特意说了个汽水牌子,正好我不认识,想了想准备拿手机搜一下。
薛盟表情疑惑:“喂,就这还用点外卖?你不会买瓶汽水都不会吧。”
“没点,我记不住饮料牌子。”我眉头紧皱,这人还真是没客气,敢差使我买水:“你就非要喝这个啊,我都没看见这种汽水?”
“是一个玻璃瓶装的。”薛盟夺过我手机更改错字,指着下方视频里的图片:“我要喝这个。”
他将手机还我,插兜嘱咐:“桃子味,便利店没卖的,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了家超市,你去看看,没有就随便,很快我就出来了。”
我勉强记住了那瓶饮料的样子,但也没着急,慢吞吞往马路另一头走去,就这样走了几步,我不放心,回头看了眼薛盟,见他还站在原地,被我注视后才避开车流走向马路对面。
超市离我们站定的位置并不近,我故意放慢了速度让薛盟多等,来回一趟最快也要二十分钟,我没着急,甚至坐在超市里的公共区域的休息区打发时间,买好汽水等了十五分钟才往回走。
然而就在我拿上汽水返回时,我听到很远的地方发出声车轮碾压在地面摩擦的巨响,刚开始我没有在意,直到转了个弯,视线完全变得开阔,我才后知后觉不对,直到加快速度远远望去,居然模糊地看到了刚才发出声音的车祸现场:
一辆私家车呈斜线开到了完全不可能接近的马路牙子上,车头已然撞到绿化带。马路边围了五六个不知所措的行人,其中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举着手机原地打转。
人群缝隙能很大,我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躺在私家车旁边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即使地上没有血也依旧让我心惊。
我手一滑,掌心里的汽水摔下去。
——薛盟在等我买水的时候被一辆疾驰的私家车撞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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