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院时已近子时。
谢临走在前面，姜晚在他侧后方，踩着月光下的影子玩。
山道寂静，虫鸣声声。
玄真观的山门前，流萤如星子飞舞。
“等等，”姜晚突然拉住谢临袖角，踮脚从他肩上拈下一片花瓣，调侃道：“身为道士，可不能沾花惹草……”
谢临哭笑不得，摇头道：“果然是喝多了。”
一只流萤恰在此时掠过姜晚眼前，她下意识去捉，却扑进谢临怀里。
道袍下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慌忙后退，后腰却被他掌心抵住。
“别动，”谢临声音绷紧，“台阶。”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古老的山门上，重叠成亲密无间的剪影。
八百年的银杏树沙沙作响，抖落一宿繁星。
暗处，玄灵子啃着鸡腿啧啧摇头：“年轻人啊……”
……
月光从窗缝渗入，在沈一舟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倏然睁眼，眸子清明如寒潭，哪有半分醉意和睡意。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整个洱城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人们正在酣睡中。
沈一舟掀开身上盖的薄被，从床上坐起来。谢临扶他上床的时候，只帮他脱了西装外套，他还穿着衬衣和西裤。
他穿上房间里提供的拖鞋，走进浴室，刷牙洗澡，洗去身上的酒气。
从浴室出来，他走到衣柜前，并没有拿酒店提供的睡衣，而是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休闲装，走出房间，沿着楼梯，下到一楼。
一楼的前台正伏在桌上打瞌睡，根本没有注意到沈一舟。
沈一舟悄无声息走进杂物间，反手锁上门。
这里堆着些桌椅板凳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看上去破旧，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沈一舟指尖划过斑驳的石灰墙，在某道裂缝处稍顿，玉扳指与墙缝相触的刹那，青砖竟如活物般退开，露出条向下的石阶。
石壁上嵌着萤石，幽绿微光映出他唇角的浅笑。
每踏下一步，靴底就泛起圈血色符文——这是用朱砂绘制的禁制，寻常人触之即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已经到了极深处，眼前豁然开朗。
千年寒冰砌成的密室中央，水晶棺椁泛着白色冷光。谢七洛的尸身静静躺在冰髓玉枕上，银白道袍纤尘不染，仿佛只是沉睡。
沈一舟——或者说萧云琅，又或者说清尘——抚过棺盖上的七星纹，指尖所到之处，冰面浮现淡红流光：“师父，再等等，等姜晚死心塌地爱上我，我就能抽取她的神魂，启动仪式，让您活过来……”
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冰棺上，就仿佛贴在谢七洛的脸颊上，慢慢闭上眼睛。
正对冰棺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少年一袭白衣，正在□□上扫雪，眉眼温润如玉——正是当年尚未入魔的萧云琅。
画像角落有一行狂草，是谢七洛的笔迹“云琅扫雪图”，笔意酣畅，洒脱不羁。
俗话说字如其人，只见五个字，就可见谢七洛本人的性格。
冰棺的寒气在沈一舟睫毛上凝出细霜，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在玄真观生活的日子。
……
“云琅，这边的雪也扫一扫。”
萧云琅挥动扫帚，扫着积雪，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哪里做过这种粗活，可他却做的津津有味。
谢七洛蹲在旁边的梅树下挖酒坛，银白道袍下摆沾了泥点，她却浑不在意，反手将一缕垂落的乌发别到耳后，露出截莹白的颈子。
“师父……”少年的耳朵尖微微一红，“我来帮……”
“别动！”谢七洛突然扬手，雪团精准砸中他眉心，“扫雪要留三寸薄雪，这样才好看，你别扫那么干净，露出青石板和旁边的梅花不搭……”
雪团在眉心处溅开，飞散的雪花里，少年的眼睛明亮如星。
……
场景忽转至玄真观书房。
谢七洛披着外袍翻阅书卷，朱砂笔突然一顿：“云琅，你这次煮的茶……”
萧云琅心脏漏跳一拍，神情有些紧张，眼神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回味比以前多了些甘甜，”她举起手里的茶盏，放到唇边，又抿了一口，闭眼细细品味，“你放了陈皮？”
少年展颜一笑：“师父这些时日的吃食，辛辣太过，徒儿加了陈皮，可戒燥清热，温肝养脾。”
谢七洛点点头：“很好。”
……
血色突然漫过雪地。
萧云琅跪在灵堂，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谢七洛，手里握着的太乙印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掌心滴落下来，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上的伤口，哪里及得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萧云琅喃喃自语，“师父，你为什么骗我？你说等我回来，你要亲自给我办庆功宴……，为什么骗我！”
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再一滴一滴落到青金石地砖上。
“师父……”沈一舟在梦中呓语，脸颊蹭着冰棺，一滴泪刚渗出眼角就凝成冰珠，顺着冰棺滚落下来。
……
晨露未干时，沈一舟背着画板，慢慢沿着山路向上走着，看到前方的真武观大门时，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姜晚盘坐在玄真观后山的露台上，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淡淡的金色雾气萦绕在她的身周。
太阳从东边的山峰探出一线时，她吐纳收功，睁开眼睛，随手拿起蒲团旁的手机，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沈一舟的微信。
“姜小姐，今日准备在真武观写生，不知可有幸邀你作陪？”
姜晚垂下眸子，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你自己先写生，我十点半功课结束，再去找你。
她刚放下手机，就感觉背后有道视线，回头一看，谢临正站在三清殿的台阶上，晨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靛青道袍被山风掀起一角。
“练功的时候，最好不要带手机。”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姜晚晃了晃手机：“我练完功才会看手机。沈老师今天在真武观写生，约我作陪，我回复他等上午功课结束过去。”
谢临淡淡道：“我和沈老师一见如故，既然他来了真武观，我也当尽地主之谊。我陪你一起去。”
一见如故？
姜晚对此表示疑惑，但既然谢临如此“热情”，她自然也不好拒绝。
……
上午的功课结束，姜晚换了身素白道袍——这是真武观外门弟子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枚谢临给她的青玉禁步。
谢临则是一袭玄色云纹道袍，银线绣的北斗七星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你穿这身去？”姜晚眨了眨眼，“会不会太正式了？”
谢临指尖一弹，一枚铜钱“叮”地落在她掌心：“真武观今日有法会，我们既然给沈一舟说自己是真武观的内门弟子，自然要正式一些。”
铜钱温热，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姜晚低头一看，竟是枚“开元通宝”，边缘磨得发亮。
“护身符，”谢临转身走向山门，“收好不要弄丢了。”
姜晚和谢临骑着仙鹤，飞到真武观后山无人处落下，随后通过隐蔽法阵进到真武观后院禁地。
真武观的红漆山门大开，香客络绎不绝。
沈一舟站在古柏树下，一身浅灰亚麻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温和含笑。
姜晚和谢临并肩从真武观内走过来，一路吸引了不少游客和香客的目光，看他们的服饰和气度，也能猜出两人在真武观里地位尊贵，所以也只是远远行个礼，并不敢靠近。
沈一舟笑着打招呼：“谢道长，又见面了。”
谢临：“沈老师对真武观感兴趣？”
沈一舟道：“听闻真武观壁画乃唐代真迹，特来观摩。”
三人穿过真武观的前殿，香火缭绕中，沈一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建筑细节上。
“这斗拱的形制……”他指着檐角，“是南诏国时期的风格。”
谢临淡淡道：“沈先生对古建筑造诣很深。”
“略懂罢了，”沈一舟推了推眼镜，“古建筑博大精深，真武观背山面水，藏风聚气，当初选址之人，定是高人。”
姜晚走在两人中间，总觉得气氛微妙，她指着远处的偏殿：“那边有株千年紫藤，据说花期时美极了。”
沈一舟微笑：“现在去或许还能看到残花。”
紫藤架那里属于不对游客开放的地方，但是有谢临在，观里的道士自然不会阻拦，还给他们送来了茶水。
沈一舟举起画板：“面对如此美景，手痒难耐，见谅。”
他把画板支在紫藤架不远处，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画的是真武观的飞檐，笔触精准得像是丈量过千百遍。
姜晚凑近看：“沈老师画得真像。”
“差得远。”沈一舟轻笑，“比起真武观的《朝元图》，我这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就在沈一舟画画的时候，真武观的道士送来了斋饭，放在银杏树下的石桌上。
姜晚将素斋摆成三份，沈一舟放下画笔，坐在石桌前，三个人边吃边聊。
“素斋不错，”沈一舟夹了块香菇放到姜晚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菌子。”
香菇上沾着几粒芝麻，姜晚刚要道谢，谢临的筷子突然横过来，将那香菇夹走：“她香菇过敏。”
姜晚无语，她什么时候香菇过敏了？
沈一舟也不恼，反而笑着道歉：“是我疏忽了。”
他从食盒里取出个青团，尝了一口：“这就是洱城特有的艾草糯米团，和湘城的比起来，更甜糯一些。”
……
日影西斜时，沈一舟收起画具：“今日多谢二位作陪。”
谢临淡淡道：“洱城处处都是可画之处，除了真武观，沈老师不妨别的地方也多走走，若是想要人作陪，晚晚现在功课紧张，沈老师找我就行。”
“不敢劳烦谢道长相陪，”沈一舟望向远处的天空，“只是此处甚美，沈某想在真武观里留宿几日。”
真武观里有提供游客住宿的房间，费用不高，设施也比较简单。
沈一舟就此在真武观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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