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的目光投向工厂门口处的尸体。
那个人全身碎成了糜骨，四周浸润着血液，新鲜的人的尸体的味道充入他的口腔。
工厂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开始躁动起来。
这个人的死亡方式过于离奇，这个死法绝不像是死于激光枪，倒像是被炮弹炸过一样，然而，要说是被炮弹炸死了，周遭的环境却一点也没有损害。
他究竟是怎么被杀害的，究竟是谁杀了这个人？
艾林看向尤里，尤里就在他的附近，无辜地看向他。
艾林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注意到，似乎在刚刚的某一祯，尤里曾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嗅闻了一下，却并没有在尤里的身上闻见血腥味，但这却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
他终于开始正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尤里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起初，他虽然觉得尤里自脑部损伤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但他只以为那是因为他的大脑结构可能得到了破坏。
但是，当他抵达开普勒0378星却损失了相关记忆的那件事发生以后，他渐渐能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尤里似乎在欺骗和隐瞒他一些事情，可是为什么呢？直觉告诉他，门口的那个人是尤里杀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个动机这么做。
他不认为中年男人如果像尤里口中的那样，没有真正死去的话，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他知道他的太多事，他们之前的牵连也太深。
是尤里处理了这件事吗？
可是尤里，一个人类，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呢？
他想起尤里问他的关于外星人的问题，一个可怕的猜想忽然在艾林心中升起。
尤里不会已经死了吧？现在的尤里难道不过是一个冒充的，外星人？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太荒谬，不可能发生。
下班回家，艾林同尤里一起回到临时的落脚处，小艾德里安的情况看上去并不太好。
艾林心想，小艾德里安状况不太好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在蓝星成为黑户后，他们不能再供给小艾德里安最专业最好的食物，
目前，小艾德里安的食物，都是艾林自己调配的，虽说大致合理，但想要做到微量元素配比均匀和无菌操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纠结之下，艾林对尤里说：“我想把小艾德里安托付给莉亚。你怎么想？”
一如既往地，尤里表示尊重他的选择。
艾林故作苦恼道：“可是，莉亚在城市里，我们回去，几乎必然会遭到AI警察的注目，这样的，我们很可能会被抓入监狱，植入脑机芯片……亲爱的，我该怎么办。”
艾林不动声色地等待尤里的回答。
这是一场试探。
尤里忐忑地看向艾林。
他知道这是一场试探，因此五脏六腑都在体内翻江倒海，除了外皮，他内里的一切都开始翻滚失序。
“我不知道。”尤里有些失落地说。
艾林抱紧了尤里，道：“我不希望小艾德里安死，你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吧，它是我们的孩子。”
“孩子……对，我们的孩子。”尤里点了点头。
艾林期待地看向尤里，“你一定有办法的吧，亲爱的。”
理智断弦，尤里点了点头，“我可以将小艾德里安放到莉亚家。”
艾林于是继续问：“你能保证你不会受伤，不会被抓入监狱吗？”
“我保证。”
“去吧。”艾林道。
艾林站在破旧的根据地里，注视着尤里的背影，心想，果然，尤里已经不再是尤里了，可是这个“尤里”，似乎也爱着他。
可这个“尤里”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们见过吗？
不同星球的物种几乎肯定有生殖隔离，彼此审美和择偶取向也大不相同，一个外星生命，又怎么会爱上人类？
如果尤里没有回来，他究竟又该怎么办？
如果尤里回来了，那他必然不会再是尤里，他究竟又要如何面对尤里。
他没有纠结太久，尤里只隔了半天就回来了。
“你成功将小艾德里安送给莉亚了吗？”艾林注视着尤里。
“我……没有。”尤里红着眼睛说，“对不起，艾林，我一进城区就被包围，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小艾德里安……死掉了。”
艾林转过头，道：“哦。”
尤里走了过来，吻上了他，他不顾艾林的推拒，将吻不断加深。
“滚开。”艾林道。
“亲爱的，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太害怕，还有太伤心了，纵容我最后一次吧。”
尤里的动作越来越过分，艾林压着怒意，掐住了尤里的脖颈，“滚开，我说了，滚开。”
“你想继续的话，我估计也没有办法阻止。但你自己考虑清楚做出这种事情，你会得到什么后果。”
尤里怔怔地松开了手，“对不起。”
“你不是他吧？”艾林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尤里疑惑道。
艾林只淡淡道：“真的尤里不会在粉红眼睛死后和我做这种事。”
“我……对不起，我没有……”
“我真的是尤里，真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只是太害怕了。”
艾林笑道：“太害怕了？害怕什么？害怕我知道你将那只粉红眼睛送到了莉亚的家，却又深知这会暴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装作你没有保护好那只粉红眼睛？”
“什么叫那只粉红眼睛？”尤里委屈道，“它不是小艾德里安，我们的孩子吗？”
“我可没有兴趣和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养育一个孩子。”艾林冷淡道。
尤里哭着说：“为什么？我就是尤里！我才不是什么不人不鬼的怪物！我爱你。”
“我并不喜欢欺骗和谎言，这让我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艾林说，“不知道你是什么，也不知你是谁，我感觉一切都很无聊，请你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尤里的身体不断地裂开，在他身体的孔隙里隐约可以看出一个红黑色的狰狞的怪物，“明明我从你的记忆里读出，只要有足够的爱，你愿意同任何人在一起。”
“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怪物吗？可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红黑色的烟雾冒到了艾林的身边，艾林感受到肩膀上多了一些碎屑，他看向眼前的烟雾，它正在不断落泪。
艾林注视着眼前残缺的躯体和烟雾，问：“真正的尤里，他死掉了吗？”
眼前簌簌落泪的怪物怔住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一阵迟来的悲伤涌上艾林的心头，艾林抹了抹眼睛，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落下眼泪。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父母死亡的那一天，他没有感受到人所能感受到的悲伤。
留给他的情绪，似乎只有一种孤独和空洞，他能感受到自责和无助，却无法产生所谓的悲伤，只能用其他繁忙的事情淹没自己。
没想到，第一次感受到悲伤，居然是因为尤里的死去。可是，为什么在父母死去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所谓的悲伤呢？
不知道。
可是和尤里生活的，过去的一点一滴又在他的面前回闪了，从粉红眼睛，到每日的早安，到他落寞的背影。
他终于开始认真地剖析自己，他回想起那场被取消的脑部芯片手术，心想，自己原来，可能，爱过尤里吧。
可是尤里已经死掉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我不想再看见你，请你离开。”艾林道。
“尤里”乖乖地离开了。
对于艾林来说，适应一个人的存在和适应一个人的离开都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不喜欢告别，他期望一种稳定的、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关系。
可惜造化弄人，他没有一颗能够爱上他人的心，也没有长留一个人的能力。
尤里死掉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艾林重新思考了一遍，回到蓝星对于他而言的意义。
他忽然发现，他其实如此的关切着蓝星的未来，如此的留恋着这里，或许总要经历一场离别，才能体会到拥有的重要性。
直觉告诉他，脑机芯片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他必须，必须去阻止他。
一项新的，可以夺走他所有注意力的工作诞生了。
他不用再去思考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的关系与故事了。
他开始在垃圾场里翻找电子原件，不断寻找同类物品，不断拆卸，不断学习。
他知道“尤里”在暗中帮他整理好了这些东西，也知道它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它。
但他没有理会尤里，说实话，尤里的行为让他感受到一种愤怒，莫名的愤怒，它凭什么冒充尤里，而外星生物又怎么会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爱？
好吧，“尤里”似乎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帮了他许多忙，可是他不想原谅他，他不能原谅他。
艾林的学习速度向来惊人，很快，他就学会了维修和组装大部分的非微型电子器件，尤里终于忍不住哭着来到他面前。
“求求你，看我一眼好吗？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你的小狗。”
“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之所以渴望得到别人的爱，是因为孤独。”艾林垂眸道，“作为群居动物，人本能地渴望其他人的相伴，而你，并非人类。”
“可我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它说，“之前死掉了的那个尤里，根本就没有我爱你，他在和你分手之后就另寻新欢。”
“至于那个，什么什么陈，在你被通缉前往开普勒0378星后，也和其他人结婚了，我没有骗你，这是从那个黑人女性的记忆里知道的。”
“而我，绝无可能爱上除你以外的其他人，绝无可能停止对你的爱意，我以我的心脏起誓，我爱你。”
眼前的红黑色的怪物忽然掏出了它的心脏，然后强硬地交给了艾林。
艾林感受到了手中扑通、扑通地跳动着的心脏。
7.5是龙树谅预言的海啸日诶，不过我倒是持开放态度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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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孤独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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