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桥附近有个废弃茶棚,赵沧生也不嫌弃,收起此前百里途给他的那张事无巨细的羊皮纸,跟着鸢儿姑娘一道歇了进去。
“我哥哥从小跟我亲密无间,但他野心强悍,想要成为鸩毒族族长,甚至想要掌控木贰陆,于是跟中陆合谋,以我为期,待我成年归来时,族长之位就非他莫属。”
“他甚至想娶我为妻,可我自雪月楼回家,已然心灰意冷。”
一年前,南山五百三十二年冬,寒风漫涌。弃偿年躲避火肆陆核查居民身份,自毁转圜院。
伤痕累累的青年裹紧衣服,捂着流血的胳膊,满目狼藉地朝有光的地方去。
“报告四王子!有个人晕倒了在您帐外!我们怀疑他是雀族的奸细!”
“雀族的奸细……把他拖进来。”
部下把那半死不活的人拉扯到帐内,问他:“四王子,要把他浇醒吗?”
"用冷水浇醒?"乌夷荨瞥一眼,思忖道,“不妥。他看起来是冻昏过去的,你把他挪到火炉边上。”
如此,一天一夜,当弃偿年终于醒过来时,除了自己被绑在火炉边的柱子上,就看到鸩毒四子在几案边坐着擦拭刀刃。
“手无缚鸡之力的雀族奸细……真是送上门来的祭品。”
这位即将上任的鸩毒族长乌夷荨大概二十七八岁,脸上有花彩的妆饰,头戴长颈尖喙金鸟箍,麻花辫披满肩,弃偿年余光辨析此人形象,约莫猜出其身份较高。
火炉熏烤的烟火气有些呛人,弃偿年发尾被烧焦了些,他咳嗽几声,说:“你认错了,我不是雀族……”
“哈哈,不是雀族?可我们鸩毒族对雀族就像猫对老鼠一样有敏锐的洞察力。你身上,至少有一半流着雀族的血!虽说外界如今被五行元素血脉所占据了,但我并不能感受到你是什么木系或者水系。”
乌夷荨用匕首割断捆绑的麻绳,弃偿年的头在柱子上磕了下,忽然回忆起去年秋天,芳琅山上的雀族族长傩律所说的话,假若傩律所言不虚,笑靥子是被李高壬带走的雀族王室,那么自己现在被乌夷荨一口咬定是雀族,似乎真的说得通。
弃偿年不欲与他争辩,抓住事情要害,慢慢问说:“族长,为何要拿雀族献祭?”
“你叫我什么?”尚未登基,乌夷荨的下属还只敢喊他四王子,这一句族长倒是顺了他的意又直戳痛处。
“……”
“弑父上任乃我们鸩毒族之传统,然我那父王不知好歹,临死前将我族圣物,一枚耳坠吞入腹中。”
“而雀族远在阳春里,与我鸩毒族势不两立。每一任新王的诞生,都要将圣物重浴地狱之火,再用雀族之鲜血浇灭。”
“现今耳坠虽取出来,但是少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雕刻成的鸩鸟。假若我不得原样的圣物,其作为鸩毒族族长之令牌的作用,就会受到质疑,进而不服从本王子的统治。”
弃偿年:“什么样的耳坠,可否借我一观?”
乌夷荨打量着对方,心里暗自想,身为雀族,却明知故问祭祀圣物之事,难道此人真有方法解决眼下难题?
“来人啊,把东西呈上来。”
弃偿年远远看过侍卫拿过来的耳坠,并无任何触碰或是其他冒犯圣物之举,直言:“鸩鸟设计图纸,原料,刻刀有无?”
乌夷荨对此人的信任与怀疑之心一并提高,思量道:“我只给你三天。”
弃偿年扶着柱子起身,垂眸:“三日后,我给你东西,你放我离开。”
……
是夜,弃偿年正在烛灯下琢磨精细的鸩鸟,由于体积小且繁复,自然不算轻易的,灯火燃尽,帐中瞬间黑了下来。
他本想告知守卫,然而思量着逃离的机会,耽搁了几秒,不过很快,有人掀帐而来,举着烛台,穿一身金红衣,发簪步摇流曳生辉。
等人稍微走近些,看清来者女子的面貌,只隐隐熟悉,却不知是何人。
刻刀的光微微晃过,女子放下烛台,跪坐在他脚边,轻声又紧张道:
“容哥哥,容失哥哥,是我!”
“你是……”
“我是流筝啊!”女子抹了眼泪,提着衣裙起身,说,“当年,是我照看容失哥哥铸血重生,后来你应约,与赵陆主神龙榜决胜负,那之后,你没有再回过雪月楼……”
弃偿年心中有愧:“他们如何对待你们的?”
“没怎么,没怎么……雪月楼自然不会有人想回去,我们不怪你。更何况,中陆留我们还有用。”
弃偿年:“那你的样貌?”
“你走后,流风阁的血日日不散,我想把它收拾干净,然而碰到地上那些血,烧灼感自指尖遍布全身,之后就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断木那位神医在照料我,三个月后,我竟同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断木就跟我说,我可以回到长安里找荨哥哥了——”
若说对于自己所经历之事,弃偿年还有些怀疑断木,那么经过流筝之引证,他可以确信,中陆背后的人,就是断木——
那本在蚩尤土一带而过的《长命论》使尝年木元素封闭,落入李眉清的陷阱,抓到断陷湖里改头换貌;看似不起眼却始终如影随形的江湖神医,知晓来龙去脉的所有秘密;他还曾言自己从前有个徒弟,因此难改对坐一碗粥的习惯,想来那徒弟就是多年前的风沉慕秀;李高壬四百八十八年陨落南山,之后亦是敌手断木将其变成了李世外。
李高壬和他的恩仇旧怨,在五行大陆从未死去!而断木这些年无非在做一件事,就是寻找下一个“笑靥子”。
本来花容失就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然而因为李眉清的“变节”,将花容失恢复成尝年,李眉清死了,讲述许多笑靥子旧事,断木担忧尝年不能为其所用,故而将其经脉断废。
自观潮南殿一别后已是第三年,想必赵无澜按轨迹去找断木学医了,他们决裂时的场景再清楚不过。
——难道,这一回,是李高壬,还是断木,选择权在自己手里吗?
……
三日后,守卫允许弃偿年从关押他的帐篷里出来时,大营外冬日雪霁,草色鲜美,还有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之热闹氛围。
其实这些人和他说话是有障壁的,不过明显是孔雀石发挥了作用,就像当年误入勾狼山一样。
“我想请问族长,圣物已修复完毕,何时能放我离开?”
“族长说了让你别急,现在西边来的火族人正打仗呢,你出了我们鸩毒族的领地还不是死路一条?”
弃偿年小心观察大营四周情况,总觉得不像单纯族长上任的喜庆,尤其更远处那一片空旷之地,依稀是设有桌凳筵席,但碍于眼下自己毫无内力,只好安分守己。
看守的人笑笑,特意截住他,提醒道:“今儿可是我们族长的大日子、好日子!等叫你出来时记得穿的体面点儿,别给我们族长丢人——”
入夜,外边守卫不知何故喝得酩酊大醉,掀帘子喊:“喂!雀族人!是你出去的时候了!”
弃偿年在毯上待着不动事,放下手上的玩意儿,余光瞥见帐外人大概七八个,大部分都聚往前边了,才遥遥问:“什么?”
守卫放下帐子,走近,抓住人肩膀:“近日我族长登基,和着婚事一起办,族长当然是要请你去喝喜酒了!”
“你不骗我?”弃偿年勾唇笑,看守的人没看住,反而把自己看得晕乎乎,再靠近一点儿,就被一把刻刀扎入了喉咙,死得悄无声息。
透过篝火,依稀能看见外边守卫投在帐上的影子,弃偿年带上最锋利的一把刻刀,对自己目前的力量不够自信,还是决定在无人看守的位置,将那帐篷割开甚至烧个窟窿逃出去。
脚踏出去的一刹那,外边守卫同时闯了进来:“怎么回事儿喊个人还不带出来……人呢!?人跑了!”
“容哥哥,跟我来!”
"妹妹,来哪里去啊?"
红烛喜帐外,乌夷荨轻拍乌夷鸢的肩头,乌夷鸢还拉着弃偿年的袖子,很快守卫追赶上来,将喜帐围得水泄不通。
“鸢儿,你今日穿着我鸩毒族王后的婚服,却要为了护一个外人,跟你哥哥兵刃相见么?”
弃偿年抬眸看那乌夷荨,乌夷荨样貌深峻,耳朵上缀着那修复好的鸩毒族圣物,夜光下,精致的鸩鸟神彩流溢,衬着男人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野心。
乌夷鸢:“兄长,鸢儿小时候被送到中陆,即使化作了少年样貌,在雪月楼中也难免受尽折辱。我们鸩毒族近亲结婚早有先例,尚且不提你为何还要非娶我不可,可这些年来,容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无论我如何,容哥哥必须活着。”
听罢,乌夷荨缄默不语,又打量了弃偿年几眼,才说:“你……莫不是中陆的花容失?”
弃偿年思忖稍许,渐渐对此人有了把握,不咸不淡:“你说花容失?花容失不过是我多个身份中的一个。”
他将孔雀石慢慢显现,抓在手里示之于众:“乌夷族长,你大概对孔雀石有所耳闻吧。这不仅是掌管雀族的象征,亦是中陆的象征。多年前,蚩尤土勾狼山那一带,可就深受孔雀石之困的。”
乌夷荨听着对方流利的鸩毒族语言,不禁暗自长思,探问:“既如此,那为何你会沦落为至今模样?”
弃偿年:“火系都打进来了,你又好到哪里去。虽然约定好两不相犯,但我们毕竟是异族,如果我们这些古族不团结,那么将会被逐个消灭。”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将作为五行大陆的古族,复仇还击,夺回本属于我们的荣耀与权力?”
弃偿年眉头依然轻蹙着,不言语,乌夷鸢及时道:“哥哥,既如此,这便是误会一场了。”
乌夷荨轻蔑地笑笑,背过身,仰望夜空道:“古族团结?我鸩毒族与雀族分居东南平原,世代相仇,祭日大典还要用其鲜血祭祀,你说我们何以相亲?”
弃偿年:“虽然是我说鸩鸟耳坠刚打造好,不宜即刻见火见血,因此今年并未用雀族人献祭……但族长何不以此为契机,宣布自今日开始,与雀族相安相亲?”
……
茶棚下两人有问有答,不觉日已经过半,鸟雀也停在茅草上休憩。
鸢儿拿出在镇上包的糕点,边讲边跟赵沧生分,赵沧生听得津津有味,恰好有些饿,顺其自然接过就吃了。
“照你这么说,故事主人公应当被好吃好喝地送离鸩毒啊,为什么我去年春天,见到他没认出来那时候,他还在被追捕?”
鸢儿:“自然是我的缘故。其实,我自从雪月楼释放以来,都在暗地里追寻容哥哥的脚步,四年来不离片刻,到了鸩毒就被兄长手下带回去成亲。”
“容哥哥离开三天后,我想着他一定已经走得远远的,所以私自逃了出来,兄长找不到我,就去追容哥哥。是我害了容哥哥,所以后来我听闻赵神医来隐世里,才要硬拉他去看病。”
乌夷鸢说得快哭了,她伤心得吃不下甜糕,勇敢自责:
“但没想到,拉他去找你看病,我竟然又做错了!”
闻言,赵沧生气得……气得,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乌夷鸢惊了一下,而后站起来,小心推了赵沧生两下,喊他名字,没回应,继而绕着走两圈,愁色一扫而空:
“哈哈,赵神医,你还是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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