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神医,你还是中计了!”
乌夷鸢驱逐那些想要吃掉糕点残渣的鸟雀:“鸟儿们别吃啊,里边有毒的……去姐姐家,姐姐办完容哥哥交代的事情,就领你们吃好吃的。”
这姑娘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粉末,悉数撒入小河里,随意揪了岸边一棵枯黄却还坚韧的草,在河水里搅来搅去,撑着脸望天:“哎,虽说你这条龙总是吓我,但也罪不至此吧。”
“但是容哥哥叫我这么做,我就看着你一天天的在我的投喂下变得越来越瘦小,马上就能被我养的麻雀吃掉,我也是有点愧疚的。”
乌夷鸢说罢,提裙上桥走人,到了老位置,意图拣起地上的花篮,然而,一株冰针于暗处无声袭来,很快将她整个人冻住了。
草棚下的青年伸伸长腿,当即就完好无损、英俊潇洒地站了起来!
赵沧生两三步走到小河边,查看了一下药包,皴擦两下,果不其然,撒在河里的又是那两样毒。
“世外师父,无澜对不起你,四年前把你交给了那位狼心狗肺的徒弟……我说他之前怎么问我你还变不变的回来,原来是早有所图。”
赵沧生将小龙从河里像捡垃圾一样拣了出来,然后拿带着水滴儿的手抹几把眼睛,将他师父的本体暖暖地放到怀里。
起身走到拱桥,乌夷鸢已经被寒冰冻得失了血色,赵沧生挑眉,老姿势倚在桥梁上,帅气无边地撩一下碍眼的碎发,说:“怎么样啊~鸢儿姑娘~你赢了还是我赢了呢?”
乌夷鸢不想理他,然而赵某继续添油加醋:“还有十秒,你要不开口说话,寒冰就会冻结你的心脏,血液,从而让你痛苦的死去。你可以不在意你自己,但是我一定会抓到你容哥哥然后……”
“我说!你、你要问什么!”
赵沧生低头笑,得瑟的样子让鸢儿恨得牙痒痒,鸢儿大喊:“太无耻了!你太无耻了!你不就想知道容哥哥上哪里去了吗——阳春里!他在阳春里,雀族的春雪平原……”
“哎哎哎,止住!谁告诉你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了?!你个小姑娘不要自作多情!”
赵沧生从桥上起来,站直身子,也不运筹帷幄地抱臂了,改成气势昂扬地叉腰。
寒冰继续一寸寸地深入脾脏,乌夷鸢惊恐至极,生怕动一下,就会粉身碎骨。
“那你想知道什么……你想问容哥哥在干什么?他终于逃脱你,当然是完成去年没有来得及的,跟雀族鸩毒族谈合作——”
话未说完,赵沧生冷笑一声,又打住,摆摆手,将乌夷鸢脱离寒冰之险,反而用麻绳绑了起来,扔到风雪马马背上,话音已经大不相同: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知道这个。”
他又戴上黑色幕篱,牵马朝往东边,乌夷鸢抬眼见天开始下雪,听见北风中,赵沧生问她:
“你觉得至此刻,我赢了,还是他赢了?”
乌夷鸢在马上坐好,侧目看向赵沧生,然而赵沧生并没有想听到答案一样,走着走着就垂下了眸光。
黑衣寂寥,两人一马,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愈盛的风雪里。
……
一月后。南山五百三十三年,冬十二月,月底。
雀族的春雪平原开满了不知名的花,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季度而摇曳生香。
平原上零散漫步一些古树或树桩年轮,雀族人将其作为平原上的桌凳,族人们或是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或是就地烧烤牛羊,祥和的图景让人产生向往。
“就送到这吧。”
白发苍苍的老者微笑和蔼,一身布衣,还生出优雅的雍容之感来。
对面的青年亦微笑,笑中带着拘谨,这份拘谨甚至让他生出些青涩来。
——老者轻拍青年的肩头,一只蓝蝴蝶落在青年的梨木簪子上,簪子上,洁白温柔的梨花看起来永远不会凋谢。
“尝年,永远不要后悔你的选择……”风沉析替他抚去那只灵蝶,蝴蝶随风翩跹而过,“明年回到中陆,你和沧生就彻底结束了。”
“风沉老师,我——”
“从不后悔。”
又是去年此时,弃偿年在逃不离的长安里,奄奄一息。他看见露宿街头的普通百姓,看见元素力量微弱的平凡人,他们是木系,是被强抢、践踏、欺侮的对象,却还要被同类坑害。
对,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像他一样幸运的人……不对,他能够将木元素登峰造极,原来就已经算幸运了吗?
可如今内力尽失经脉尽毁,阴差阳错,他的自保能力甚至不如同族。
“喂,你说的好东西呢?”
“大人、他就在前边的草丛里……”一个瘦弱的姑娘战战兢兢,引着一群人来到此处。
弃偿年在一棵歪树下倚着,果真听闻自己远处草丛后,还有一个少年的哭声,未来得及侧身查看,说话的一群人拥来:“早听闻木贰陆的男人女人都温香软玉的,雪月楼咱去不起,跟着火肆陆千里跋涉来这一趟,不得好好犒劳一下……”
“这个是真漂亮……什么?十五岁,连孩子都有了……”
“没关系,还省得麻烦呢……死不了死不了……”
一群人野蛮粗暴的行为轮番而上,弃偿年咬紧牙关牙躲在大树后,握紧双拳,听见少年痛苦的喊声,那群人□□的笑声,却害怕得连颤抖都不敢。
“啧!小姑娘!你跑什么跑!这人是你给我们介绍的,要是真死了,光秃秃的曝尸荒野,要被狗吃了,恐怕你也良心不安啊……”
没轮上的三个朝小姑娘走去,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跑,绊倒后瞥见月光下躲在树后的人,惊恐指向那人:“那、那!那还有个,好看、好看的……”
弃偿年心狠狠一提,吊着半死不活的命起身就跑,他甚至拿锋利的石片将自己脸划花,额头撞得流血骇人,只为躲过无妄之灾。
不幸中的万幸,追捕他的鸩毒族人眼睛尖,发现了他,脱离了一个地狱,陷入了另一张魔爪。
之后,断木神医竟然出现!
断木假借为他医治之名义,又将人带了出来。
那一年的冬去春生,木贰陆某处断崖,弃偿年就在悬崖边上坐着,老者负手陪他长立眺望。
“断木……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破落青衣随风摇曳,披散的长发狼狈而孤寂。
“你不矛盾吗……当年你让我断废武功,如今我回到我作为五行大陆……最低等的木系,本该的样子,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断木笑了,笑得出乎意料得纯粹:“孩子。你错了。”
“老朽不会盼着你受人践踏,因为老朽也是木系。”
断木叹气,还为弃偿年挽发:“为何木系是最低等的?为何你要说低等是木系本该的样子?”
“到底是制定的规则?你真的知道吗?”
弃偿年看着悬崖下的深水,看着深水荡漾的流光,在绝望颓丧中沉痛深思,慢而轻地念出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
“李……高壬……”
“他……我爹在遗留的手记里写……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一辈子都那么听李高壬的话……更不知,他从芳琅山出来后的所遇所见,不,几乎是他的一生,都是李高壬设计好的……”
“第一个侠义相助的朋友,长孙琰……本来就和李高壬认识……第二个好知音,赵晏清……是李高壬的表妹……”
“就连风沉慕秀,都是长孙琰有意撮合,实际为了借我爹,诈出风沉慕秀的骨柔族血脉,得到一分为二的孔雀石。”
“是……李高壬提前对风沉慕秀下手,假借笑靥子之手杀了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因此……间接让我爹心理阴郁寡欢,长期受他人的精神控制,才让我爹死得毫不留恋……”
“我爹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他为灰暗的五行大陆增添了那么多色彩,却死得那么苍白……临终,被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伤得油尽灯枯……”
断木脸上有悲悯之色,他说:“哭吧,孩子。芳琅山之所以难登,就是让你做足了心理准备去接受残酷现实的。”
“我理解李高壬所畅想的平等的五行大陆,他说五行和谐共生,他说芸芸众生皆是平等,在那个李高壬没死之前,在南山四百八十八年前,或许五行大陆真的在和谐共生。”
“然而,作为江湖令主的他,作为最先觉醒的金系神龙族,本身就是一个不平等。因他而兴起的元素划分族类,就是一个更大的不平等的开始。面对这样的元素分流,我们要做的,就是消灭元素。才有可能回到宫廷时代之前的面貌。”
“而老朽倾尽大半生,发现骨柔族的禁术是摧毁元素的唯一力量。”
尝年擦拭泪眼,慢慢恢复心绪,攥紧衣袖,对此言可行性进行长久的思量:
“傩律曾让我以骨柔族王室的名义,与他们同谋复仇……可是,假使我们真的成功了,假使灭绝的古族重新在大陆恢复了话语权,他们是否就要因为改变了大陆秩序而成为新的统治者呢……”
断木依旧叹气,拉尝年起来,说:“老朽不知。但老朽确信,没有比如今,因五行元素,而带来的、更糟糕的秩序了。元素的差异,就像给统治者附加的统治工具啊。”
乍暖还寒的春风在悬崖峭壁间徘徊,拂过弃偿年乌黑的长发,抹去了他的眼泪。
“孩子,老朽已经将自己的理念目的,将李高壬的蓝图全都跟你讲明白,这可不算欺骗或是诱导了吧。因为老朽与你是平等的,在木贰陆我们都是骨柔族,在五行里都是木系。”
“我不会把你当成下一个笑靥子,不存在金系神龙族,或是火系凤凰族,水系贵族对你的倨傲,选择权都是交给你的。”
弃偿年被风吹得清醒,被悬崖惊警得明晰,历历地知道自己心中扎根十年的“南山道”愈发脆弱,不是因为断木拆解心防的循循善诱,而是因为自己本身的动摇与质疑。
许久后,浓云散去,悬崖上日色璀璨,或许是直面阳光的缘故,眼眶的热意再次涌上,弃偿年没有将泪水拭去,反倒轻声问:
“断木……是你的名号,请问,你的本名是?”
“哈哈,我叫风沉析。曾经也是慕秀的老师,他是我十分欣赏与珍爱的徒弟。”
“你们是一家人,可你比他更执拗。你这份可以不顾一切的执拗劲儿,恰好是孔雀石能够接着选中你、认定你的原因啊。”
“风沉老师……请问,我应该做什么?”
风沉析牵着他,缓缓走在悬崖的反方向,又回到了上演惨剧的那棵树下。
弃偿年看到前方的草丛中,一方新坟与木碑,一位姑娘在坟边静守着,眼眶通红,泪水朦胧。
“去吧。”风沉析将弃偿年推到前面去,弃偿年半信半疑地往前踏出。
那小姑娘看到弃偿年,竟然还认得出来,于是哭得更加愧疚自责:
“是你……我记得你……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
弃偿年默默摇头,走近了,却见木碑上刻着那样醒目的一行字,让他难以抑制地浑身战栗起来。
“那个少年……竟然是你……你的……”
“他是我亲哥哥!哥哥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才……哥哥……哥哥……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风沉析一路走来,长吁短叹,他为医者,却长有难医人心之痛。
二人一道下坡,遥见远处,一个农夫,正驾着辆牛车往北去,风沉析便止住了脚步。
“尝年,你目睹了那对兄妹的遭遇,想必应当明白了。”
“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你不要见到悬崖,就想到轻生。”
“你既想让我告诉你怎么做,那我便问你——”
“你活了二十余载,你见过最美好的事情,或者最美好的人,是什么?”
尝年听到这个问题,不解地看向风沉析,然转过头去,他的目光缓缓由空虚变得切实,他轻声重复那几个字,最美好……最美好……当他心中敲定答案时,再次无可奈何地热泪盈眶。
微寒的春风缠绕青丝,只听他万分笃定又颤抖地回答:
“我见过最美好的事情,最美好的人,都是……都是……”
一刹那,鼻尖酸涩,泪痕划过旧伤,尝年攥着衣袖,低下头,泣不成声:
“——是赵无澜。”
天地静默,静默中复苏,风沉析神色悲悯,轻拍弃偿年肩膀:
“去找他。去找他吧,孩子。”
“这世界上,只有他能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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