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裴仪疑惑不解:“没有姓氏和名字吗?”
小青茫然的摇摇头。
裴仪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好看的人居然没能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不过想来她和她姐姐一直长在山野,应是没有什么机会读书的,更别提给她正儿八经地取个名字。
想到这,他忽地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对她说:“不如我来帮你取个正式的姓名如何?小生不才,倒也读过一些诗书,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试试,你不喜欢便作罢。”
少年期待的双眸望着她,眼里带着些许忐忑。
小青自从遇见他之后便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这可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她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她对他顺从的点点头。
得到了首肯,裴仪十分欣喜,在对方明晃晃的目光下,他挠挠头,垂首想了一会儿。
复又抬头,余光不停地瞄着小青。
似青霄玉女降落凡尘,又如清辉明月垂落天际。
望着外面皎皎月色,他忽地灵光一闪,“清如霜华降,皎似银辉落。清落...青落,就叫青落如何?”他饱含期待,急求肯定,盯着小青的眼流露出璀璨的光芒。
小青在那样一双明亮的双眸下,怔怔的点点头。
他笑起来真好看,她想。
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地红了脸庞。
之后裴仪拿小石子在墙壁上教她写她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神色及其认真又耐心,复而又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姓名和表字,对她说:“这是我的姓名和表字,闲来时你可以临摹一下。”
青落望着那行字,答:“好。”她一定会的。
山洞里的篝火照亮着两人的脸庞,两人目光相触,有什么东西像火星一样窜入了心里。
后半夜,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从来都没有出过这山林间吗?”裴仪问。
“嗯,姐姐说外面很危险,不让我跟她出去。”青落抱着膝闷闷回答,“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她复而又望向他,眼里波光璀璨。
裴仪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嗯...你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好看的人。”
青落也夸他:“你也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你也就见过我一人,裴仪想,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你为何一个人跑出来呢?”青落不解,姐姐说,像他们这种官家贵族人是寻常人都很难触碰到的,行走在世间,要注意尽量远离,少打交道。
裴仪抿唇,心情瞬间有些低落。
“我...是和父亲争吵了一番,自己跑出来的。”
今日巳时,父亲把正在书院读书的他叫到书房,往常他读书的时候,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读书,这是第一次。
因此他异常忐忑,认为是家中有大事发生。
待他进去书房后,立于书案后的父亲眉目紧皱,迟迟没有说话,他只得垂首默默等待。
半响,父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他,目露威严:“三日后,我会将你送至沩山出家,这几日你静心准备吧。”
裴仪大为震惊,更多的是茫然,他自小被父亲严厉约束,每日苦读,只为了能长大以后入仕,接承父亲衣钵,继续做一名文臣,怎料此时此刻,父亲竟让他...让他出家?
他从未想过,他后半辈子会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他才十四岁啊!
“为什么?”他双眼微红,脚步虚浮,几乎站都站不稳。
父亲目光深幽,“太子病重,宫中法僧言,唯有终日侍奉佛祖,积攒法德,方能度过此结,安稳一生,然太子尊贵关乎社稷,不能亲往,因而...我上奏朝廷,我儿裴仪愿替太子出家。”
裴仪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仰望了十几年的父亲,唇色尽失:“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皇天后土,我等皆为圣上子民,理应为圣人分忧,你是我的嫡长子,身份尊贵,替太子出家最为合适,方能显示裴家的拳拳之心。”
父亲淡漠的话语一字一字敲打在他的心上,言语间并无半分纠结与不舍,仿佛他不是他从小亲手教导长大的嫡长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即使再温润的人,面对亲生父亲的无情抛弃,也会伤心动怒吧!
他记得他当时第一次冲父亲吼道:“您就只顾自己的仕途利益,从不曾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过半分!天底下怎会有您这样的父亲!”裴仪气的面红耳赤,眼角满是愤恨的泪花。
迎面而来的是却父亲的一记耳光,“混账,裴家费心培养你,教导你,是让你来忤逆自己的父亲吗!”
裴仪只觉满心的苦痛与酸涩,恨恨看了一眼那个在外位高权重的裴大人,转头就跑出了家门,为了躲避追来的家仆不经意地闯入了深山,直至夜暮被小青所救。
青落听完,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头。
她其实半知半解,但还是忍不住宽慰他:“你没有错,是他不对。”她低语。
姐姐说,父母是世界上最爱自己孩子的人,可不顾孩子意愿,逼迫孩子去做不愿意做的事,那定不是好的父母。
裴仪垂着脑袋没有说话,脑后轻轻抚慰着的手让他鼻尖更加酸涩,她也许是这全天下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人,哪怕从小最宠他的母亲也认为他应该听父亲的话,乖乖去沩山出家。
他才十四岁啊,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无数次的想象着要在未来大展宏图,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他昨日还和书院同僚约好,来年开春,要去枫亭山上煮酒对弈,踏歌寻春...
可这些...以后都不能够了。
他将没有了名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了自我,只化作一个远离红尘俗世的...“孤人”。
泪从裴仪眼中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在了衣衫上,也落在了青落的心上。
青落眼底也染了哀伤,她在为他难过。
“你知道吗...从此以后,我只有一个人了,他们...都抛弃了我。”少年的声音沙哑哽咽,这空寂的山洞,更放大了他的悲痛。
青落伸手抱住他,眉头似有愁云缭绕,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别怕,以后我来当你的亲人,朋友,你还有我。”她说。
裴仪也伸手抱住她,虽然知道今夜过后,两人也许再不会见了,但此刻她安慰的话真切的照进了他心里,无论无何,她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两人就这样,彼此慰藉。
“你想看星星吗?这山里的星星是最最好看的。”青落轻声道。
裴仪哭够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放纵自己如此失态,还是在一个姑娘怀里放声痛哭。
只觉心中的闷痛消散了些,果然发泄出来还是好受点。
他点点头,松手放开青落,整了整衣衫,又恢复了如初的模样,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
“哪里可以看到星星?”他问。
青落笑:“跟我来。”
青落将他扶起,两人往洞穴更深处走进,走了不过十步,她将他扶在一道墙边坐下,然后指了指头顶。
裴仪抬头,只见灰色的岩顶上露了一小圆孔,大约孩童拨浪鼓般大小,正好可以窥见外面的一方天际。此刻,浓墨般的天际中闪耀着几颗星辰,因这天空黑得透彻,更显的星星亮得璀璨,像孩童般干净的亮眸,又像清池里沉浸的宝石。
宇宙浩荡,苍穹无际。
裴仪的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就这样,他静静的望着那方天际,眸光中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一夜未眠,而青落也陪他坐了一整夜。
————
第二日,天色熹微,东方破晓
耳旁轻灵的鸟叫声绵绵不绝,裴仪站起身来,山林中的微光传过洞穴洒落下来,将他的半张脸照亮,他眉目沉敛,眸光坚定,像是一夜间从青涩少年郎蜕变成了沉稳少年的模样。
“你决定了吗?真的要回去?”青落抬起素白的脸望着他。
裴仪眼睫微垂,低声道:“嗯,即使再不愿,也一定要回去受命的,这是我生来的责任,作为裴家嫡长子的责任。”
他其实明白,这不仅仅是父命了,更是皇命,关系着裴家一族的皇命。
“好,我护送你出山。”青落起身,裴仪侧头,目光触及她的瞬间柔和了几分,两人相视,一方眼里是鼓励和支持,一方眼里是感激与眷恋。
他会永远记住这一晚的,她也是。
晨风絮絮袅袅地拂过眉梢,裴仪居然感受到了来自此座深山的温柔,与来时的惊慌害怕截然不同。
在一条通向官道的小路上青落停住脚步,她不能再往前走了。
裴仪回头,心中了然,他指着东方说:“往前十里有座避雨亭,后日午时我会路过那里前去沩山,你...能来给我送别吗?”
青落点点头,“一定。”
裴仪放心离去。
两日后,羲和出于纤云之后,清风万里入林间。
晴空朗朗,水光潋滟,正宜出门踏郊的好天气,裴府的马车缓缓悠悠的路过避雨亭,随行的人不过两个丫鬟,五个家仆。
裴仪喊停马车,拉开帘子走了下来,对仆人道:“原地休整。”随后便远离人群走进了树林中,仆人以为郎君出去方便,就没有随行。
裴仪走进树林里,左右瞻望,没有看见相见的人,有些失落,他打算原地等一会儿,她说过一定会来的。
他撩开衣摆坐在草坡上,静静的等着。
“裴仪...裴仪!”
耳旁传来青落小声翼翼的呼唤,裴仪冲声音方向望去,只见青落正蹲在树丛里对他呼唤,可能是怕见到人,她躲的有些深,近乎整个人都埋进了那一丛密林里,衣服颜色和丛林又很接近,所以不仔细看都容易忽视。
裴仪展颜,连忙快步过去:“我就知道你会在。”
青落此时也站起来了,她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有些娇傲道:“我早就来了。”
裴仪目含柔光,赞扬似地拍拍她的头:“嗯,你真好。”
青落听到果然笑眼弯弯,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
裴仪低头将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璧,回去我用工具把它敲成了两半,你拿着这半,以后遇到了难事去找潭州裴家,他们看见了会帮你的。”
青落接过,这个玉璧前几日还完好无损的挂在裴仪腰间,此刻只剩月牙似的一半,穿以葱青色的玉穗子,上面刻了一个裴字,而他手上的另一半佩以鸦青色流苏,上面写了一个仪。
青落珍视地摸着手中的半块玉,有些犹豫的抬眼:“可是...我没有东西送你。”
“没关系。”裴仪宽慰一笑:“我还要谢谢你那日救了我,安慰我,还陪了我一整夜,让我想明白许多事情。”
“给我一个拥抱吧!”他说。
青落乖乖钻进他怀中。
“如果以后你觉得孤独,多抬头看看星星,因为,我也在看。”
裴仪浅浅一笑,应声:“好。”
周围的风忽而静止了,一切归于宁静,耳旁只剩下彼此咚咚的心跳声。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悠悠江水,满载君留。
“我走了。”裴仪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少年的背影瘦削而孤清。
此去经年,一入佛门,终生清寂,纵使风轻云淡,再难相见。
青落手里攥着玉佩久久站立在那,直至马车彻底消失不见她才转身离去。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魏晋 郭璞 《幽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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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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