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了，弟弟被人带走，少年的卡尔森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他牢牢记住了邻居描述的胖子的样貌，可是胖子太多了，盲目的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他找了许久，一无所获，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六年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不曾放弃寻找卡尔林，一定是谁走漏了风声，或者有人认出了母亲去告密。
猜测一个接着一个，可却找不到能够支撑逻辑的线索。在将母亲的骨灰洒向无尽海之中，卡尔森做了一个决定，他准备回到六年前母亲带着他连夜出走的城市。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闯入家中将卡尔林带走的胖子，和他年幼时候躲在窗户之下的胖子，应该是一个人。
再一次回到贝母城，卡尔森的心中毫无波澜，脸上却带着笑意。他要伪装好自己的身份，这样子他才能不引人注意。
卡尔森依旧选择了酒吧酒保这个职业，环境越乱，人才足够多，消息也更丰富。
在这里，他飞快的成长着，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舞女和客人们调笑，他听着一个又一个的佣兵在炫耀任务，他注视着舞池内的扭动的男男女女。
他沉默的成长着，酒馆这一片的舞女都知道红头发的卡尔森是个值得信任的甜嘴家伙，他会照顾生病的舞女却不觊觎女人们的钱财，他也会偶尔劝一句注意身体，在半黑半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舞女们对于卡尔森展露出的一点点关注十分受用。
她们叽叽喳喳地和卡尔森说着客人的小癖好，说着听来的小段子，以及一些上流社会的消息。卡尔森也总会装作不经意，与之说说笑笑，仿佛只是为了逗闷子。
直到有一天，几位舞女被叫去助兴，回来的时候说起了在贵族家的见闻。
“怪不得那些贵族们总是偷偷摸摸，那些半精灵可真是美丽。”一位舞女感叹道。
“是啊，他们的皮肤像是被牛奶浇灌，嘴唇像鲜花一样，眼神里流露出羔羊的纯真，身体却放肆的如同最下贱的娼妓。”
“哦，葛丽娜，你最近是又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同伴捂嘴偷笑。
葛丽娜却骄傲的挺起胸脯，十分自豪地说道：“我最近的一位客人喜欢这个调调。”
“他念了一遍我就记住了。他说，这叫做诗歌。”
几位舞女笑成一团，大概是想起葛丽娜那位喜欢吟诗的客人，实际上是喜欢被鞭打的家伙了吧。
干这一行久了，总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客人，调侃客人也变成了舞女们在私下最喜欢做的事情。
卡尔森不动声色地靠过来，好奇地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们在说葛丽娜的客人。”
“是啊，我们再说他的诗歌。”
葛丽娜又重复了一遍，为自己的好记性得意。
卡尔森却在听到后，强忍着没有大惊失色，只是将指甲暗暗抠紧了掌心。
他的弟弟，他的小卡尔林。
“那些贵族老爷家的半精灵，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美丽么？”
几位舞女点头，“很漂亮，很乖很乖，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精美的人偶。”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卡尔森遗憾地说道。
葛丽娜整理了胸前的吊坠，“可惜你不是女孩，不然我们可以带你去看看。”
贵族们偶尔也会腻歪家养的那些舞姬，从而选择从下等人的地方叫上一些舞娘助兴。他们喜欢那些狂野的大胸脯姑娘们，那是家里这些柔顺的舞姬们所不能带来的新鲜刺激感。
卡尔森听到葛丽娜的打趣，哈哈一笑，貌似遗憾地说道：“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消息。”
“我还有事，希望今天你们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说罢，卡尔森就走开了。只留下几个舞女在那里挤眉弄眼，朝着葛丽娜发出大笑。
葛丽娜不在意同伴的打趣，只是看着红发少年的背影，她喜欢他。她觉得这个少年的甜嘴之下，隐藏着很深很深的悲伤，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溢出来一点点，而这让她着迷。
又一次酒馆舞女们被邀约前去助兴，葛丽娜身后多了一位红头发的少女。
也是在那场宴会，卡尔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那个胖子是谁？”卡尔森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轻又小。
葛丽娜漫不经心地向外瞟了一眼，“是霍根大公府邸的一位外事管家。”
“管家？”
“你知道的，邀请我们来的只是一些小贵族。这位管家，就是今天的客人。”
卡尔森收回视线，他告诉自己要镇静。
“听着，卡尔森，你要记住，在这里，你是我的侍女，千万不要让我们陷入麻烦之中，好么？”葛丽娜的指甲轻轻碰过少年的脸蛋，她觉得少年的忧伤下面似乎涌动着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
“是的，葛丽娜，我明白，我发誓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卡尔森保证道。
那场宴会和以往的每一场宴会没有什么不同，舞女，侍者，身披轻纱的半精灵；美食，美酒，以及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
卡尔森整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场中一潮高过一潮的场景，看着那些乖巧甜美的半精灵被肆意地搂在怀中玩弄。
卡尔森一直秘密地观察着胖子的一举一动，发现胖子的眼神落在了葛丽娜身上。
舞会正酣，胖子带着葛丽娜和一个半精灵退场了。
卡尔森沉默且恭敬地站在角落里，就像是他真的只是一个侍女。
第二天，葛丽娜被交给了卡尔森，还有一袋银币。
“没想到，带你来还有这个作用。”葛丽娜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青紫色勒痕。
卡尔森搀扶着葛丽娜，带着钱币离开了。
葛丽娜的伤势并不轻，连续几天都躺在床上下不来。
卡尔森每天都要过来照顾她，引来了葛丽娜小姐妹的打趣。
葛丽娜每次也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红发少年，可红发少年并没有反驳。
后来，葛丽娜好了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亲密。
葛丽娜告诉卡尔森，那个胖子叫做吉列德，是个废物，只能靠虐待他人维持可怜的自尊。
她其实受的伤要比另外那个半精灵轻的多，可能她只算是个开胃小菜吧。
“你有秘密，对么？”葛丽娜十分笃定。
“你不想说，这也没什么的。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卡尔森犹豫了一下，把卡尔林的事情说了出来。
“怪不得，你对半精灵的态度，很，不一般。所以，你觉得吉列德是带走你弟弟的人。”葛丽娜问道。
“是的。”
“我确实听到他对那个半精灵说过，培育所没有教导好你么？”
“培育所？”
“是的，我确认是这个名字，因为它听起来太古怪了，像是什么花室的名字。”葛丽娜撩撩头发。
“我想也许下一次，我可以帮你问问？”
“那些半精灵，傻乎乎地，应该很好套话。”
“卡尔森，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们浪费了一次机会。”葛丽娜的语气飞快，像是一只永远安静不下来的小麻雀。
“谢谢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
“嗨，说什么傻话呢。举手之劳。”
后来，葛丽娜的小姐妹发现，葛丽娜居然攀上了一位贵族老爷，很少再出现在酒馆了。
小姐妹们依旧打趣调侃着英俊温柔的客人，用最下流的话恶毒诅咒那些难缠又恶心的客人。葛丽娜的消失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到地上，并不引人注意。
卡尔森在那天的谈话之后，有些后悔把实情告诉了了葛丽娜，这太危险了。
可是在那次谈话不久，葛丽娜就越发少的现身在酒馆，这让卡尔森更沮丧了。他想，他真是一个蠢货。
一天夜里，卡尔森的房门被敲响了。
脸色苍白的葛丽娜，胸脯上面的吊坠换成了一个更大的。
“嗨，卡尔森，听着，我打探到了消息。”
“两年前，吉列德的手下在港口附近的酒吧看见过你的母亲，他把消息传了给了吉列德。正好不久之后，吉列德押送的一批货船到港，他们找到了你的母亲，带走了你的弟弟，送到那个叫做培育所的地方去了。”
“你的猜测没有错，他们在倒卖半精灵。所以那些小贵族才会那么巴结吉列德。”
卡尔森瞪大眼睛，整个人浑身发抖，他的猜想成了真，原来一切真的只是从一个巧合开始。
“我问过你的弟弟，但是吉列德只负责把人带到培育所，剩下的不归他管，但是我猜测的培育所的位置应该就在贝母城附近。”
“你，还好么？”卡尔森看着在月夜下脸色苍白的葛丽娜，关心的问道。
葛丽娜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当然，我很好。”
“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寒暄了，我问过那些半精灵，培育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像是洗脑一样让那些半精灵相信他们只是玩物，唯一的价值是用来取悦主人。”
“你要早点找到你的弟弟。”
葛丽娜一连串地说完，就准备离开。
卡尔森记得葛丽娜的身影，像是一只在月色下的小灰雀，不起眼，但真实存在。
等到卡尔森再一次听到葛丽娜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卡尔森赶到的时候，葛丽娜躺在那副草席上，皮肤像是被牛奶浇灌般白皙，嘴唇像鲜花一样嫣红，眼神紧闭如同祭台上的羔羊，身体青青紫紫昭示着她曾经的遭遇，胸脯上空空荡荡。
卡尔森和其他几个交好的小姐妹埋葬了葛丽娜。
“你知道她喜欢你么？”
“你知道她是故意接近那个贵族老爷么？”
“你，不会忘记她吧？”
卡尔森忽然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曾经称赞过葛丽娜的吊坠，它让她更加迷人漂亮了。
娼妓的爱情也是爱情，并不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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