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银歧山庄门口。
“哎，哎，给我看一下啦！”
看门的小修士挤在一起，脑袋在一个镜子样的法器下互相较劲。
小女孩： “别推啦，别推啦，你看不见吗？”
法器将远处半山腰的场景和声音放大。强者环绕下，许长乐捧着一把剑，瑟瑟发抖地站在中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急道。
小女孩：“长乐走狗屎运了！”
半山腰上。
林烟的佩剑灌注了与自己相匹配的灵力，普通人是拿不动的。他递给长乐的是山庄弟子的训练用剑，眼下这种情况，一把没有灵力的兵器就可以了结青罗。
长乐接过他的剑，没有马上动作，而是不安地左顾右盼：“……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烟：“他是九尾青罗。”
林烟说完，就见长乐变了脸色。如他所料，银歧的小孩基本都听过青罗的传说。
长乐扭头看青罗。
青罗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虹膜泛着天青色的光，剧痛逼出了他的尾巴，九条尾巴高高扬起，投下的阴影充斥整片山坡。虽没有画里的大裂嘴，但神情确实与传说如出一辙，冰冷可怖。
林烟亲切鼓励，示意长乐行动。
长乐：“…………”
长乐拿着剑一步步靠近青罗，对准他，小声问：“你真的是青罗吗？”
青罗一言不发，他被体内的东西绞住了舌头，无法发声。
长乐静默片刻，挥动手中剑。
“嗯。好样的，就——” 林烟准备好的台词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即使没有灵力，这把剑对于一个凡人的小孩来说还是太重了，长乐双手握剑，拼命使劲，才堪堪举起，刚举起就后悔了，一个转身面向林烟，大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人帮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啊啊啊啊！”
长乐喊完，手上一松懈，剑就着转身的力道脱手，往林烟身上砸去。
林烟：“………”
林烟：“！！”
林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身草木突然暴长，草如鞭，树作墙，花乱影，草木花组成一支精密的军队，瞬间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痕。
他调整灵流为自己止血，与此同时，上方狂风大作，青罗将自己身上的剑拔出来，扔在地上，身后扬起滔天的狐火。
林烟被长乐打断的那一刻，束缚青罗的东西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就是这一瞬间，给了青罗脱身的机会。趁林烟不得不自卫，他一个俯冲捞起长乐，在狐火的掩饰下消失无踪。
山庄众修齐齐上前，为首几个长老问：“追吗？”
林烟摇头：“不必。”
----------
长乐觉得自己应该又晕过去了，否则不会见到长欢。
梦里的弟弟和记忆中一样，因为常年咳嗽，眼睛总是湿漉漉的。阿娘失踪后，他们一路北上流浪，在一个破庙里歇脚时遇到了山贼。
唉，为什么偏偏是这段记忆。
长乐很难过，但梦却不听自己的话，轻飘飘继续。
山贼抢了他们所有东西，长乐一遍遍被揍趴下，又一遍遍爬起来冲上去，但都是徒劳。最后他只能抱住弟弟，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所有拳脚。
………
要是能变强一点就好了。
长乐的意识在一片混乱中上浮，五感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湖边，身旁有一摊未干的血，不是自己的。
顺着血的方向看去，一只白毛狐狸正耷拉着尾巴，晕在一块石头后面，身体随呼吸急促起伏。
青罗伤得不轻，带长乐跑一段后，气力耗尽了。
长乐身上只有些皮外伤。他揉揉眼睛爬起来，简单包扎了下自己，继而走到狐狸那边查看情况。
狐狸胸口上有个大伤，毛浸了血，一团团打着结。长乐从兜里翻出随身药草，敷在狐狸的伤口上，随后抱起狐狸，环顾四周，向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三日后，银歧山庄门口。
看门的小修士各靠一边门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长乐没胆子斩妖，被青罗抓走了！”
“难怪这几日都没见他。”
“被青罗抓走，恐怕凶多吉少啊。”
“狐妖吃人吗？”
“吃啊，你没听过柳爷爷的故事吗？那可是真人真事！”
“所以青罗是抓他当食物？”
“不然呢？”
“谁知道，说不定是要采阳气，炼邪功。”
“采阳气的不都是母狐狸吗，青罗是公的吧。”
“哈！你没认真听课吧，阴阳都没搞懂。对于妖族来说，人族就是阳面啦，阴阳相对，互生有无——”
“我还没学到那一节，只是话本里看到，好像有这么回事。”
“哦哦？什么话本？”
“……”
“什么话本！”
“………没什么……”
“你快说，不然我告诉师姐你偷偷看春宫图。”
“你！”
两个小修士正互相推搡，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一动。
“谁？！”
两人立马分开，摆出戒备的姿势。
草丛里竖起一个兔子头，小修士们松了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
兔子旁边的一棵树后，长乐贴树屏息。直到小修士的注意力完全离开这边，才轻轻猫腰，抱着一篮子药草悄悄离开。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山门一眼。目力所及的只是第一重门，双峰护道，万丈通天，长乐曾无数次想象门后世界，想象这道门有一天为他敞开，但现在他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长乐离开山门，下山绕一段路，至另一座山，穿过一个山洞，到达那日他与青罗摔落的湖边。
湖边草地上，青罗披散长发，仅着里衣，盘腿而坐。长乐走出山洞，放下篮子，一边分类药草，一边说话：“好险好险，为了摘千风草，差点被山庄的人发现了。”
青罗没有理他，自顾自闭眼，三股灵流升腾周身，很快互相交融，化为一股。
“哎，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嘛，他们说你要吃了我。”长乐手上动作迅速，嘴上也没闲着，劈里啪啦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今天镇上的樱花开了，特别好看。唐师傅家的猫又跑到树上，结果下不来……咦？”
说着，突然发现青罗不见了。长乐抬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跃到了空中。木，火，风三股灵流在他身下交织聚散，一眨眼，狐火就烧到了长乐的面前。
“啊啊！！”长乐大惊。
火焰散去，青罗自烟尘中现身，面上一点点化成狐狸脸，胸口白毛蓬起，将前襟顶开。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长乐，咧嘴一笑，露出唇下森冷的獠牙：“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什么？”
“我要吃了你。”
长乐面露惊恐，迅速倒退。
青罗放声大笑，身侧火焰化出九尾狐的原身，朝长乐张开血盆大口，飞速逼近。
“不要啊啊啊啊啊我不好吃！我很臭！”长乐抱头逃跑，脚一软摔在地上，眼看獠牙近在眼前，自己又爬不起来，只好将头一缩，闭眼认命。
火狐狸龇牙坏笑，距长乐不到一寸时，骤然变道，歪着头凑到他耳边，凭空一咬，叩齿声震入耳膜，长乐猛一哆嗦。
“先前是我没睡醒，你当我还会上你们的当？”青罗的声音从火狐狸的口中传出，火焰时大时小，砰砰啪啪，带着威胁的意味扫过长乐的脸侧，“想自立功勋，让我欠你们的情，嘁，知不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类这样讹过我？可笑。”
不然，哪有普通人会傻到插手林烟的事？不是一伙的，就是借刀的罢。
“啊？”长乐仍处在那一叩齿的余韵中，脑子里万籁俱寂，面上呆呆地，坐在地上，遥遥俯看过去，像某种呆头娃类的桌面摆件。
“别废话了。”青罗捏诀，火狐狸化成一道火，钻入长乐一侧的太阳穴，接着从另一侧钻出。
长乐飞快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瘪着嘴，似乎很想哭，但忍住了，
噼啪一声，火焰卷起，收回青罗的指尖。
“.......” 青罗面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还真是......”
长乐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讹你，你要是怀疑我，我现在就走。”说完想爬起来，无奈臀酸腰痛，起一半又坐下了，道：“等一下走。我现在爬不起来。”
青罗落地，向他走来，头一次正眼打量他：“以斩邪妖的名义加入银歧山庄，多少凡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功名，你居然放弃。”
长乐伸直了腿，眼睛一眨不眨，视线紧紧地跟随他：“你之前帮助过我。要我杀你，我实在过意不去。”
青罗：“帮？我只是随手给你几块吃剩的饼而已。”
长乐低下头，驼着背，语气有些委屈：“也许，对你来说只是这样吧。”
青罗的眼中映入长乐头顶的发旋。人类小孩原生的，未经仔细打理的发旋。杂草一般，透出一股乱七八糟的生命力。
“什么叫对我来说？那对你来说是哪样？不是两块饼么？” 青罗的声音听上去耐心了些。
长乐不语，手垂在两腿间，互相握着。
青罗背过身去，似乎在看风景，半晌无话，最后突然道：“好，那算我欠你的。”
“欠？” 长乐闻言抬眼，有些愣愣地，“你要....还我么？”
青罗：“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长乐的眼珠转了一圈，偷眼打量起青罗，似乎在评估他这番话的真假。青罗坐到他对面，一字一句道：“说话算话，不骗你。”
长乐神色一振，将腿盘起，挺直了腰，思索片刻，道：“你受了如此重伤，三日就痊愈了，功夫应该很厉害吧。”
青罗冷哼一声：“要不是因为这玩意，根本用不了三日。”
他说完，张开手心，聚起一个光球，上面密密麻麻滚动着很多长乐不认识的符号，似乎是某种文字。
长乐：“这是什么？”
青罗：“咒文。”
长乐：“皱纹？？”
青罗：“云翡那边特有的法术，可以将实时变化的灵流编译成具有特定功能的咒文。”
长乐似懂非懂，顺着问：“你这个有什么功能？”
青罗：“短时间封堵灵脉。”
长乐闻言，联想到青罗战败那日的表现，灵光一闪： “这样的话，也，也就是说——”
青罗：“林烟使诈。”
长乐陷入沉思：“可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做出这么……呃，这么可怕的咒文？”
青罗：“不是一个，是一群，有妖有人。此咒文包含了差不多一百名高阶修士的灵力。”
长乐：“还可以这样？！”
青罗：“大多数咒文都包含多名修士的灵力。咒文书写通常需要一个主祭者，外加数个赋元者。主祭者负责创造框架，赋元者往框架中填充灵力。如何填充灵力，能填多少灵力，以及最终成品的用法等都取决于框架本身，也就是主祭者的能力。”
长乐：“一百名修士……威力岂不是相当于军队？”
青罗：“差不多。”
青罗说完，手握成拳，将咒文捏住，分出自己部分元神，进入其中。
里面的防御已被他化解得七七八八，进去就是一条顺畅的通路。青罗一路往前，在尽头看到了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
主祭者。
他待要更进一步，那眼睛冷冷一扫，灵流迎面袭来，将他的意识逼了出去。
元神归位，就见长乐跪坐在他对面，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腿上。
“怎么样，想好没？需要什么？” 青罗问。
长乐小心翼翼道：“把你的本领，教给我，可以吗？”
青罗：“你想修炼？”
长乐点头，青罗于是扯过他一只手，探入一点灵流查看。
长乐：“如何？”
青罗：“天资奇差。”
长乐的眉毛耷拉下来，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他和弟弟从小就被告知先天不足，难以入道。
“你根骨不佳，错过了人族打基础的最佳年龄，并且……” 青罗一寸寸打量长乐，最后视线下移，看向长乐的脚踝，“脚上还有旧伤，落下了后遗症。”
长乐蔫头蔫脑：“我知道，不用再说了。”
青罗话锋一转：“不过，能在那时候站起来挥树枝，至少说明一点。”
他食指一动，召来长乐刚分好的药草，抽出其中的灵息，覆上长乐的脚踝：
“你的胆量——还算可以。”
长乐感觉有什么东西环绕在自己脚踝的旧伤上，如夏日微风，似寒冬火苗，一种无可言喻的舒适感包围了他，如眠云端，似浸芳泽。
灵流褪去，他站起来蹦跶几下，发现自己的旧伤完全好了。
青罗：“所以，我们不如赌一赌，你这份胆量，能走多远？”
长乐：“多远？”
青罗起身，化出九尾狐巨大的妖身，尾巴卷起长乐，将他掀到自己的背上。
长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团绵软的雾中，伸手一摸，发现是狐狸轻柔的毛。与此同时，九条尾巴在他身后竖起抖开，末端依次燃起青幽的火。他还没坐稳，青罗就长啸一声，驮着他冲入云霄。
“啊啊啊啊！” 长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俯身，抱住青罗的脖子，手臂因为害怕越收越紧。
青罗不满地呼噜两声，动了动脖子，长乐只好松手，抱紧自己。
很快，他的注意力从害怕上转移了。随着云层散去，一副从未见过的画卷在眼前一点点展开：江如发，山作簪，湖似珠，烟如眉，大地在向他微笑。长乐陶醉地看着脚下的一切，他根本无法想象，原来俯瞰的世界是这么美。
“哇……”
青罗：“怎么？”
长乐：“我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青罗笑几声，道：“抓稳了。”
狐狸尾火骤亮，身体似飞镖旋转，几乎是垂直地向上飙去，破开云层，然后又俯冲下来，贴着江面高速滑行。一时间快风吹水立，水花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
“啊啊啊啊啊啊！” 快风吹水立，水花在他们的身后高高扬起。惊呼过后，长乐彻底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青罗听见孩子越来越大的笑声，不觉侧目望去。许长乐，这个总是紧张兮兮，时刻察言观色的小孩，此刻在烈风中卸下了所有的不安，放肆地快乐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