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缁心中大喊:“我懂啊老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钱能使鬼推磨!出来摆个摊子算什么,我还给人家做饭呢!”
他怀着某种微妙的同理心,说:“那劳烦大师帮忙卜算一下吧。”他拿出暗袋里收着的几根毒刺,用布严严实实的包着,小心递给术士。
“里面东西比较锋利,大师当心……”白缁提醒了一句。但那个大师手可能比较快,白缁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上就已经被刺了一个口,暗红色的鲜血慢慢渗出来,凝成一个血点。
谢暮山一边冷眼旁观,白缁心中直呼罪过。
但那个大师并没有太在意,反而捻起了那根毒刺,仔细观察了一番。
“大灵蝠族如今只剩一只,便是羽魔。这毒刺之上的气息与他的颇为相似,想来就是他所放了。”
那只蝠妖确实是个魔物,看来就是羽魔无假了。
“只是……”那个大师犹疑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魔物不会随便找人下手,无魂之物,都是有一个目标的……”
那现在世上唯一一个大灵蝠如今找上了你,你是谁?
市井里随便来个人都知道,现世之间,与大灵蝠妖结怨最深的,可不就是那位吗?
谢暮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一脸嫌弃的望着他,大概就是把他认定为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了。白缁却顿时明白他在讲什么,嘴角当即抽了抽……
他脑子里出现了四个拖出长长黑线像在流血的大字:
无!蝠!消!瘦!
我不是啊大师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那位的债主都说了我不是!
他心中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大师不要误会,我确实与那羽魔恩怨颇深,但我与邪宗万相门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师“噢噢”两声,说:“我倒是与无宗那小子打过几回照面,与仙君颇有不同,阴戾乖张,喜怒无常。仙君这么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必然不是他。”
是的没错。白缁和煦的笑着,心中如是想到。
谢暮山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闷声说:“大师问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可以开始卜算了吗?我师兄还在客栈里等,恐怕要快点。”
白缁:“……”他震惊的望了他一眼,实在没想到小暮山对外人居然是这样。
小暮山平日里虽然有几分刻薄,但碍于皮相掩饰,反倒显出些禁欲的清冷与疏离,又因为年岁还小,尚带了些小孩任性的稚气。
真没想到,时不时就来个开新皮肤的小惊喜……或者惊吓。
一边的大师都看得愣了一下,问:“这是仙君的徒儿?”
怎么办呢,不太想承认,至少这个礼数绝对不是我教的对吧?
被狗啃了,被风吹跑了,反正小暮山的礼数一点也不剩了。
这还不如瑾儿呢,白缁微笑,抿着嘴不说话。
那个大师果真是高人,又是一副不在意,果真就闭眼开始扶乩。白缁看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有些惭愧,迅速睨了眼谢暮山。
等回去了,为师一定要好好管教你!
不多时,大师便有了结果,睁开眼,眼里似乎有些奇怪。
“碰过这毒刺的人共有三位,一位术士,一位凡人,还有一只魔物。”
……废话,术士是你自己,凡人是我,魔物是羽魔。
“前两位在哪里,仙君应该不必我多说。至于最后这只魔物嘛,就在此处不远。”
“从公子这点出发,向东走二百七十三步,左转,然后直行七百八十一步,再右转,可以看到一家客栈。那魔物就在客栈里,房间中还有一人,是个修士,但灵力甚微……”
白缁心中警钟大作,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动作倒是一样的轻柔,说:“谢谢大师卜算。客栈里尚还有事,先走了!”说完,看了一眼谢暮山,蹙眉说:“走!”
便大步往东边走去——那是他来时的路。
在他背后,那个术士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说:“别慌啊,你会没事的。”
谢暮山听到这么一句带笑的低语,身形微僵,起了一层鸡皮。
他犹疑的看了一眼在前面快步走的白缁,还是没有说什么,低头小跑着跟上了。
谢暮山拉着白缁的衣袖角,说:“师尊!别急!没事的!”
白缁被激得有点过,此时眼里浮现起一层血丝,他低吼道:“若是瑾儿再因我有个三长两短!”
“……我怎么好再去见他。”
谢暮山此时也有些狼狈,跟着白缁跑了一路,尽管还在下雪,他却已经蒸出了一层薄汗。
“我是想说……临走前,我把护身符塞给了师兄,哪怕羽魔就在那里,他也奈何不了师兄什么!”
白缁听了,这才把脚步放缓了,回头看了一眼谢暮山,将他提起来抱在了怀里,继续往客栈跑。
“那也要快点,看不到你师兄安然无恙……”
“我知道。”谢暮山迟疑一下,还是搂住了他的脖子,没有再松开。
谢暮山又说:“并且等会回客栈,师尊你一定要小心。我看那个扶乩之人,不像什么好人。”
“好。”
到了客栈一楼,他把谢暮山放下来,说:“你也要当心,知道吗?”
看小暮山乖巧的点头,他松了口气,缓步往客房走去。他再次凝神,将自己融于空气之中。
风起。
微风拂过二人,至客房门口时陡然猛烈起来,冲开了房门。两人走到门口,看到羽魔正坐在八仙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韩瑾还躺在床上,姿势一点都没有变,看来羽魔确实没有奈何得了他。他的周围有一层淡金色的流光结界,挡住了一排致命的毒针。
白缁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偏头对谢暮山说了一句:“一定要小心。”
羽魔笑着说:“受制于人,灵儿倒是平静了。”
白缁说:“方才,我与小暮山说,爱笑的人还是会更讨人喜欢些。”
说着,他嘲了一声:“其实还是要看人的。像你这种人,笑一次,就让人再也没有想见的愿望了。”
羽魔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说:“灵儿不想见我,我却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见你啊!”
“十四年不见踪影,时时刻刻心如刀割,终于让我又找到你!”
为什么十四年不见踪影?
因为他十四年不曾将齐阳尹氏放在心上。直到上元节实在无甚可写,才撰了一句“大灵蝠妖恶有恶报”。
那是他今年的愿望,于是天道默认为他心中又有了大灵蝠妖,便让大灵蝠妖又找到了他。
如此纠缠,一个不死,一个便不会休,这便是无魂无魄,唯剩一抹执念在世的魔物。
“那今日,便休了吧!”
这是最纯粹的杀意,也是最平静的心。无相凌锋此时仿佛都有了实体,一根一根刺向羽魔。
羽魔大怒,说:“你就像你那个死鬼老娘一样!怎么,疯了这么多年,现在怎么转性了呢?你不是最恨尹氏吗?现在活生生的尹氏之人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就不恨了?!”
因为齐阳尹氏之人早已死光。
因为你只不过是那怨怼的一抹执念。
因为娘亲曾经说让我逍遥一世,我便定不会受你这样肮脏之物所控。
一个肮脏魔物,哪里入的了我的眼,入的了我的心?天道居然也有这样的疏漏。
羽魔大概全然想不到,从前那个老娘就是白缁的逆鳞,触之即怒,如今却已毫无半点波澜。
甚至,那个女人已经成了他不疯不怒的字符,深深烙在心里。
娘亲,可还算满意?
羽魔一发发灵力暴击,被白缁化了一半,受了一半。二人纠缠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白缁已经全身重创,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了。
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稳稳的输出那无相的气息。
“往后,你不要再记挂我了。”他轻轻说。
羽魔的精神力慢慢消耗殆尽。最后一刻,他渐渐消散,那点儿执念化作一个血色的亮点浮在空中,趁虚而入,飞入了白缁灵台。
而白缁受伤过重,只感觉灵台处一阵剧痛,便踉跄了一下,下盘失稳,倒了下去。
他进入了羽魔的识海,或者说,还未消散的那点执念里,残存的记忆。
那是羽魔入魔的记忆,也是羽魔的自白。
他在一旁看着,看着与现在相差无几的羽魔,跪在地上,低着头,一眼看过去,难辨生死。
甚至连轻微的呼吸也几乎感知不到。或许当年,他就是这样骗过了杀人者,成了齐阳尹氏唯一的幸存者。
战场之上,全都是慢慢凝固发紫的残血,他就在一片血泊之中。
甚至寒风拂过,还有涟漪。
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是在话本里也写不出的哀鸿遍野。
天边有乌鸦秃鹫旋转,发出一声一声又长又哀的嘶鸣,比山岗乱葬岭还要阴森恐怖。
连天的红紫,夕阳西下,百年难遇这样的火烧云。
羽魔终于慢慢的,发出了一声嘶吼。本该是没有声音的,因为用力过度,喉间腹间都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他尖叫着,完全辨不出音色,但此刻的白缁与那抹执念共情,清晰的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纵使是败类,纵使是渣滓,此情此景,依旧是天地同悲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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